宁佳昏迷了二十天，醒来后整个人几乎瘦成了骷髅，而且虽然氧气罩和呼吸机去掉了，但现在的她每天只能吃些流质食物。
脑干受损导致她现在表达能力出现了问题，说话都是断断续续没头没脑的，手脚也不是那么听话，而且记忆力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障碍。
医生说这些都是脑干受损的后遗症，慢慢可以恢复，但这个“慢慢”的具体时间，就连医生也不敢保证，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几个月，甚至可能好些年。
现在的宁佳被剃光了头发，右边头盖骨被撞裂开了一块，所以医生手术时保留了那片头皮，换了一块人造头盖骨补了上去，右脸被撞击的部位整个凹了进去，嘴角那个贯穿伤也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
相比以前那个漂亮时尚的宁佳，现在的宁佳等于是已经毁容了。
知道她是极度爱美，所以众人没人敢提及她现在的模样，更不敢让她照镜子，生怕会刺激到她。
好在现在她还得卧床休养，没法下地，加上手脚不怎么听话，所以没有拿手机自拍和去厕所照镜子的机会。
但隐瞒肯定只能一时，瞒不了她一辈子，何况随着她身体慢慢的恢复，总有能看到自己现在模样的机会，总不能不让她看吧？那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
为了这个，陆子夜头发都快要愁白了。
在苏子清和秦菲来医院探视时，他把两人拉到外面无人的安全出口那里，让两人帮着想点招，看怎么应付这件事。
苏子清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但依照他的性格，觉得隐瞒不如坦白，早晚都得接受面对的事情，与其一直拖着，还不如趁早理智的告诉宁佳，伤心也好，发脾气也罢，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的。
等到她接受了这个现实，再去积极的寻找解决办法。
再说了，现在整容手段那么厉害，反正宁佳家里也不差钱，大不了就去整容呗，国内搞不定可以去国外，总有厉害的医院能让她恢复原貌的。
陆子夜却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难受的说道：“你不知道佳佳多爱美，她是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的。曾经有次我跟她开玩笑，说她那么注意她的脸，万一哪天出了什么意外毁容了怎么办？她斩钉截铁的说如果毁容了，她宁可去死。”
说着，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都是我这张破嘴，乱说话！明知道玩笑不能乱开，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管不着自己的嘴胡说八道！”
苏子清忙劝住他，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当时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嘴又没开过光，哪能随便一说就灵验？何况你要真有这本事，还需要为这事儿发愁吗？直接说句让她恢复如初不就好了？”
秦菲赞同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满是懊恼的陆子夜，道：“我觉得你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佳佳，她虽然很爱美，喜欢打扮，但绝对是个坚强勇敢的姑娘，她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深处很理智，所以绝对能够接受任何现实打击。”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陆子夜的肩膀，语气郑重的继续道：“佳佳比你想象的坚强得多，而且比起残忍的现实，她更难接受的是来自身边人的欺瞒，哪怕是善意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直接挑明了跟她说吧，不要等到被她自己发现，到时候才会真的很麻烦。”
陆子夜自然是相信秦菲的，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一丝不确定。
他太害怕宁佳会因为受不了打击而崩溃了，那样他会心疼死的。
苏子清没有继续再接再厉，而是很善解人意的开解道：“我跟菲菲的想法一样，但这只是我们俩的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的手里。你仔细考虑考虑吧，在你考虑好以前，我们俩不会去跟宁佳说的。”
毕竟陆子夜才是宁佳最亲近的人，这种事当然得他开口最好，作为朋友，能做的就是给出建议，接受不接受却取决于对方，他们不能替别人去下任何决定。
不是怕事后会背锅，而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
陆子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点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让我想想吧。”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跟宁佳说实话，傍晚离开医院去陆家看孩子的时候，陆母的话直接把他怒火给点燃了。
当陆老爷子带涵涵去洗澡时，陆母拉着陆子夜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含关切地问道：“佳佳现在怎么样了？我忙着带孩子，也没时间去医院，医生怎么说的？”
陆子夜沉声道：“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而且还得观察情况，暂时肯定是不能出院的。脑干受损有些后遗症，得慢慢恢复。”
“我就知道脑干受损会有后遗症。”陆母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估计啊，一年半载都没办法恢复过来，而且搞不好一辈子就这样了。”
陆子夜本来就有些心烦，听到陆母的话，顿时有些来气，语气不善的说道：“妈，你能不能说点好的？什么叫一辈子就这样了？那是你儿媳妇，是你儿子的老婆，是你孙子的妈！”
“就是因为她是你老婆，我才直截了当的有什么说什么。不是说我不会说好话，可这种事是我说几句好话就有用的吗？小区那刘阿姨你认识的，她弟媳妇就是做了开颅手术以后，整个人智力减退成了几岁的小孩子，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了，全靠她老公照顾。小夜啊，你还年轻，要是佳佳一直这样，难不成你准备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她身上了？”
“妈！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佳佳是我老婆，娶她的时候我就承诺过，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疾病生死，我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别说她只是暂时这样，即便她真的因为这次车祸废了，我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你是不是傻？宁佳是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了？你还真准备在她这棵树上吊死啊？儿子啊，人的一生是很长的，还有几十年呢，现在你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可时间久了，对着那样一个老婆你不难受啊？你总得为自己考虑一下啊！”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没法继续说下去了。”丢下这句话，陆子夜都不愿等涵涵洗澡出来了，直接走到玄关那准备换鞋子离开。
陆母连忙追了上去，苦口婆心道：“小夜，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妈唯一的儿子，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陆子夜穿好鞋，回头看向她，面色冷凝，寒声道：“就是因为你是我妈，我才没有冲你发火，要是换了其他人跟我说这样的话……”他说着，一拳便砸在了玄关边的鞋柜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我的拳头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说完，他便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母站在门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怒骂道：“你这意思是连你妈你都想打了是吧？我说那些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糟心的东西？”
陆子夜大步下了楼，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的停顿都没有，气得陆母狠狠地摔上房门。
一回头，便看到抱着孙子的陆老爷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似乎还带着一抹冷意。
陆母心虚的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接过孩子，却被老爷子一个闪身躲开。
“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老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看向怀里的涵涵，语气变得轻柔起来，“涵涵，爷爷带你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小家伙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懂为什么奶奶会跟爸爸吵架，但美食的诱、惑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当即点头道：“好，我要吃全家桶。”
“傻孩子，全家桶是肯德基的，那我们就去肯德基好了。”
“嗯嗯，爷爷万岁！”
老爷子全程根本看都不看陆母一眼，抱着孩子直接开门走了。
看着瞬间变得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偌大房子，陆母先是一怔，随即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
“我说错什么了？我还不都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考虑吗？”
离开陆家后，陆子夜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怀抱着满腔怒火找了家饭店坐了下来，随意的点了两个菜，然后开了四瓶啤酒，都不用酒杯倒出来慢慢品，直接抓起一瓶酒就那么对瓶吹了。
连续吹完两瓶啤酒后，他的怒意依旧没有被浇熄，反倒心里升出一抹委屈来。
那是他妈啊，亲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看不惯宁佳也就算了，在宁佳出了这么大事以后，不想着怎么安慰和心疼遭罪的她，反倒觉得她是个累赘，试图让他放弃。
这是人干的事儿？
难不成抛弃妻子的负心汉还能是好儿子？连基本的做人底线和道德责任感都没有了，根本妄称为人好吗？
深爱的妻子变成这样，生养他的母亲又自私到令人发指，陆子夜突然觉得自己好难，禁不住悲从中来，牙关紧咬，虎目渗泪。
就在他准备吹第三瓶啤酒时，陆老爷子的电话打来了，他连忙放下酒瓶接听。
“小夜啊，你妈说的那些话你就当她在放屁，别往心里去，你不用管她什么想法，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你是个男子汉，现在又为人夫为人父的，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的，什么样的选择是错误的。你老子和部队都教过你，要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坚定自己的本心，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明白吗？”
老爷子难得跟他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让本来还有些迷茫的陆子夜瞬间恢复了信心。
他强忍住泪意，尽量用不带哭腔的声音道：“爸，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谢谢您。”
谢谢您的支持，谢谢您的理解，也谢谢您多年来的教导，您的儿子一定不会做个抛弃妻子的小人，即便前路一片迷雾，就算未来荆棘密布，您的儿子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结束跟老爷子的通话后，陆子夜一口气把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完，然后结了账，让服务员把两盘没动过的菜打了包，然后拎着饭盒，踏着比来时坚定稳健了不少的步伐，回家了。
陆老爷子第二天把涵涵送到幼儿园后，便直接来了医院看望宁佳。
今天轮到宁父和宁母白天陪床，陆子夜则在家里休息和整理宁佳需要的东西，下午才会过来。
宁父宁母虽然看不惯陆母，但对陆老爷子还是很尊敬的，毕竟这位身居高位多年的老人是个三观正而且明事理的，不像陆母那么的一言难尽。
宁父接过陆老爷子带来的果篮，放到一边后，客气的让他去陪护床那边坐下，然后才带着微笑开口道：“我听亲家母说你挺忙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陆老爷子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我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每天还是得去处理些事情，今天是恰好上午没事，我刚把涵涵送到幼儿园，就想着来看看佳佳。”
说着，他带着歉意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二位了，我家里那老婆子是个没什么眼力劲的，也不怎么会说话，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好做的不对的地方，还希望你们多多包涵。”
宁父不在意的摇头道：“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而且我们也知道亲家母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不会在意的。”
陆老爷子方才那些话其实就是在故意试探，看陆母是不是在宁佳父母面前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了，现在看来他还真是猜对了。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老婆子哟，打从娶了她开始，就一直不停的跟在后面给她擦屁股收拾残局。
也亏得他是个不好女色，尊重婚姻且愿意从一而终的人，否则估计早就起二心，甚至跟她离婚了。
“这次佳佳住院，除了小两口的积蓄，你们也出了不少钱吧？佳佳虽然是你们的女儿，但也是我们陆家的儿媳妇，总不能你们又出钱又出力的，我们这边却什么都不做吧？”说着，陆老爷子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过去，“前面的我就不跟你们算了，你也说了是一家人嘛，剩下的住院治疗费用我们家来出，也算我们做公公婆婆对晚辈的一番心意了。”
要不是昨晚回去后跟陆母上政、治课时她无意间提及，老爷子都不知道宁佳住院至今陆母没拿一分钱出来的。
这可把老爷子气得够呛，陆家虽然没有宁家有钱，但十几二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作为宁佳的公婆，怎么能够抠门到一分钱都不出呢？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所以，老爷子今天过来除了看望宁佳和替陆母收拾残局外，还特意准备了一张十万的银行卡，作为宁佳的后续治疗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