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会定在立案10小时后,鉴定、法医和王云小组的所有组员,以及大队、局里的分管领导全部围坐在一起,互相交换和分析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老李,先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结合尸体储存的条件的季节变化,受害人应该已经死亡至少一个月了,差不多就是国庆假期期间。值得注意的有几个点:首先尸体的处理方式,很明显凶手参照生猪屠宰的方法进行了尸体分解。通过肌肉收缩、瞳孔放大情况和元素测定,可以确认死者是被活活放血之后,尸体才被二次处理的。如果是死亡后再放血的话,心脏以及动脉的残余血量会多得多,只有活着放血,才能保证放血干净,同时也方便进行下一步处理。另外,受害人指甲没有残留物,身上没有反抗和搏斗的痕迹。通过颈部勒痕和舌骨、寰椎、枢椎,以及第四第五颈椎骨的状态判断,凶手在死者坐姿状态下从死者身后发力将其勒晕之后,才完成了上述操作。”
“真够残忍的”,一民年轻的警员嘀咕着,看到大家都望向自己,他赶紧低下头继续记录。
“另外就是凶器,从物质检测结果来看应该是锰合金钢,按理说,这种材质刃口保持较差,但从尸体的残留来看,用刀的人是个熟手,金属残留很少。第三点就有些古怪了。”
李法医翻开PPT的下一页,指着大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除了脖颈部最明显的勒痕之外,死者身上多处都分布着皮下出血,从角度和淤痕情况来看……应该是外力施加的,但并不是致命伤,无法确认和此次案件是否有直接联系。”
王云咬着笔,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总觉得尸体上的伤痕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翻开本子,开始介绍她和赵天宇这边的发现:“朱富是本市龙武县人,在本市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与他来往最密切的就是前妻高海棠。另外,邻里和物业都说他是一个比较有礼貌,沉默寡言的人,平时也不太看到他出门。这恰恰和高海棠的说法相反,因为根据高海棠的描述,朱富性格比较暴戾、极端。”
刘圆圆接过话头:“门窗没有破坏痕迹,要么就是死者认识凶手,要么就是凶手有死者家的进门密码或者钥匙。刚才李法医说死者没有搏斗,坐姿被勒晕,我觉得死者应该认识凶手。现场的贵重财物都没有移动痕迹,可以排除谋财。物业的监控影像资料只保留30天,所以应该是查不到事发时间段出入人员了。凶器和受害人手机、电脑的搜索目前还没有进展。云姐说出现在现场外围的那个矮个子女人我们会继续跟进。另外,朱富的父母已经联系上了,现在正在从老家赶过来,最迟明早就能到。”
分管的副局长用笔敲了敲桌面:“王云,你怎么看?”
王云调出朱富的尸体摆放在冰柜中的现场照片,一边指一边分析:“这样的尸体处理方式明显有故意的成分,如果凶手不想被发现,就不必要放在屋里了。所以凶手不仅仅是要杀死朱富那么简单。”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了高海棠描述朱富时的神情——有些后怕,有些震惊,感觉还有一点厌恶,她把情况说了一遍,接着分析道:“从朱富摔死女儿的狗这一行为推断,他和高海棠离婚之前,说不定家暴、或者折磨过高海棠,从目前掌握的种种迹象来看,高海棠完全有机会、动机和条件完成对朱富的虐杀。”
队长刘云中和副局长商议了大约半分钟:“王云,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组,我会从二组、三组各给你调两个人。如果高海棠和这个女人有联系,那她们一定会再想办法联络,你可给我盯紧了。注意,宁丢勿醒。”
王云点点头,既然排除谋财,朱富的社会关系依旧是最重要的重点。她随即就安排起组员:她和赵天宇值班轮流盯高海棠;刘圆圆负责配合派出所一起排查监控以及对接朱富的父母;其余组员继续搜索相关线索,重点排查和朱富有交集的、有医学解剖经验或者有可能熟练使用刀具的人。
会议还没有结束,窗子突然“砰”一声重重地合上了,王云转过头看着窗外,外面的风很大,楼下的树冠左摇右摆,像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看起来很快就要下暴雨了,可眼下陈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也没来得及拿伞。
她裹紧衣服,只拿了一部手机,惊慌失措地从公司跑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没等她发问,司机大声喊道:“现在只去得了近处哟!”
“我要去城东卧佛寺,很急。”
“3公里外拉不了了妹儿,我要交班了。”
“你说,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情,我要赶回去交班,你打网约车吧!”说完匆匆走了。
陈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6点了,她紧咬嘴唇,继续招手拦车,一个穿着灰色薄款羽绒戴眼镜的男人贼兮兮地凑上来:“妹儿,勒个时候你打不到车子的,要不我送你去噻。”
陈娟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男人指一指临时停车位上的车:“哎呀我不得害你,你看嘛,我也是正规车子。刚好听到你打车嘛,你看这样要得不,我拉你去卧佛寺,你比打网约车多给我点辛苦钱就是了,我省得和平台分账嘛。”
看着对方印着“XX出行”的电车,陈娟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手表,立刻点头答应了。
车辆不一会儿就转进出城的主干道上,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再钻过两条长长的隧道,天快完全黑下来之前,终于赶到了卧佛寺。
陈娟扫码付了钱,匆匆往寺里跑,司机在后面伸出头大喊:“妹儿,你半小时内打转得了不?可以打转我就等哈你!”
陈娟没空理会他,气喘吁吁地跑上高高的台阶,才发现两个胖乎乎的、戴着帽子的中年和尚已经在关庙门了。她着急了:“师傅等一等,我找人!”
“找谁?”
“一个朋友,约好在卧佛前面见的。”
“施主,现在这个时候香客、游客都已经走了,您的朋友应该也走了,我们要关寺门了,请您明天再来吧。”
陈娟用胳膊抵住门:“求您,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有急事!”
他们几师兄弟早就检查过一轮了,怎么可能还有人在寺里呢?两个和尚看她劝不听,正准备讲道理,陈娟突然指着半山上的卧佛台喊道:“看,就是那个人。”
两位师傅和在庙前看热闹的司机一起抬头望去,将黑未黑的天幕下,身长28米的金色卧佛被昏暗的环境衬托得愈发巨大,黑压压的山体在卧佛身后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卧佛右手托头,左手放置于腰间,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嘴角仿佛带笑,但又不太明显,沿着阶梯一路往上,陈娟只觉得卧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要从半山上凌空而下,直接压在自己身上。
不过,此时压迫她的不仅仅是这神性和恐怖感共同营造出来的诡异气氛,更是拉不住的时间,她比约定来迟了半小时,冯玉洁还会不会履行她的承诺?
等到她跑到卧佛观景台,冯玉洁正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佛像微微鞠躬,短发从耳后掉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
“快把东西给我!”陈娟大口喘着气,朝着冯玉洁喊,“警察已经进去了!我求你了!”
冯玉洁这才直起腰来,光线越来越暗,陈娟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穿的是一件深色的短款夹克,后背处有拉绳,夹克的材质应该是硬挺的布料,显得冯玉洁的肩膀非常平整有型。脚上一双登山鞋,腰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腰包。
气没顺好,一阵阵疼痛从陈娟的下腹右侧袭来,被汗浸湿了打底长袖,此刻正冰冰凉凉地紧贴在她的背上,她强撑着直起腰,向冯玉洁走去。
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陈娟,冯玉洁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大姐真的蠢到回金源御璟去看看,这下子,她的下一个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冯玉洁懒得和她再多费口舌,“呵,蠢货”,说完毫无预兆就转身快速向观景台的边缘跑去。
陈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喊一声:“不要啊!”跌跌撞撞狼狈地追过去,可冯玉洁已经站上了观景台,笑着对陈娟招招手,径直翻过围挡跳了下去。
陈娟“啊”地一声尖叫出来,山下的三人听到声音心里一惊,年纪稍大的和尚说道:“快上去看看!”
等到三人跑到观景台,陈娟已经追到了观景台边缘,半个身子朝下探着。司机兴冲冲跑到陈娟身边,也探着身子往下看,才发现观景台下并不是悬崖,而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
冯玉洁早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