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的内堂里,柔娘看着不断抬进来的银两铜钱,心下已经没了前日的兴奋,感觉到的只是浑身的疲惫。此时她正看着传进来的账簿,不带一点感情地说道:
“吴都知,你可回禀大娘娘,到今天已经卖了二百零七万四千三百五十二贯的债券了。要加卖的话,最多不能超过三百万贯的总数,否则就是超卖,于债券的信誉不利。这是我的决定,万望大娘娘雅纳忠言,否则,这皇家银行是开不下去的。”
内侍省御药房都知吴云承自然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女贵人,但也得替圣人把交待的事情给她说清楚,干不干的,她得给个准话,他好回宫交差。
“可市面上想买的人还很多!扬州自来盐业发达,富商巨贾无数,积财无数,这些人都是看着朝廷水师能帮他们把银子带到福州去,才来买的。若是我们不卖了,这些钱带不走,岂不便宜了鞑子!”
“不然的,都知。皇家银行本就有存款贷款的业务,这可是康尚宫在时定下的章程。那些没买到债券的银子,可以存到银行来,朝廷一样要帮着运到福州去的。只要有存折,到时到那边支取岂不方便,只是利息低些罢了。”
“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帮着运银子,还要给息钱,朝廷不是做亏本买卖嘛!”
吴云承觉得柔娘这话不可信,就像傻瓜一样,风险自己担,便宜别人得,远不是朝廷的风格。
“这事齐将军也同意的,银行的存银要和卖债券的银子一起,装上新式炮船,直运福州。相信的就来存银子,不相信的就自己带上,反正每人上船的行李不能超过一石重,超重的就要强制抛弃,看他们是带粮食还是银子。这是齐将军和刘都统定的章程,报给政事堂,政事堂也同意了。”
“好吧,咱家只有回宫如实禀报圣人了,至于圣人怎样,小人可不敢说!”
柔娘对吴云承的威胁满不在乎,挥挥手,算是告别。
“还得告诉大娘娘,齐将军说了,这是趁机把银行做起来的好机会。不要贪图眼前的小利,今后有了银行,朝廷挣钱的机会数都数不完。就跟大娘娘说,我也是这般看的。”
看着吴云承心有不甘地走了,柔娘叹了口气,又绞着如葱般的玉手,心里叫起苦来。
“你这冤家,鼓唆我做这劳什子银行,你却在外面躲清闲去了,都几天了,也没有信来,看我不……”
罗承鹰却是被冤枉的了,此时在八卦洲军营的帐篷里,冒着酷热,挥汗如雨,正忙着给柔娘写信呢。
这就是没有网络手机等通讯载具的坏处,要想给恋人交流感情沟通思想,只能借助于写信。自从和柔娘确认了恋人关系后,他在扬子桥的军营里,只要没回城两人见面,便是两天一封信,雷打不动。
通过写信,一来诉说些思念衷情,沟通一下相互的情况。二来也练练自己丑的不能见人的毛笔字。不管是否能找人带寄给她,两天一封信,他是坚持下来了,大不了到时候自己亲手交给她就行。因为他看到过了,当他把一摞信当面交给柔娘时,柔娘欢喜的就跟一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把信紧紧捧在胸口,笑的是无比的幸福欣慰。
这情形让他也很感动,也觉得这种方式不失为一种黏合两人情感的好方法。柔娘显然也很喜欢这样,让爱人在外时,能通过信件感受自己的爱意,也跟着学他写信,也是不管能不能找人带信。
当然,两人都算成年人了,信中也不光有你侬我侬卿卿爱爱的话,也写些各自的日常见闻和感想。这样信的内容就很丰富,有时候能写上厚厚的一摞纸。
今天晚饭后,正当他借着烛光,铺开信笺,调动文思,挥洒爱意的时候,就听到帐外的曹成喊了一声“参政大人,可是要见我家统制”。
听了这话,罗承鹰就知道苗再成来了,赶忙收起桌案上的信笺,把它压在一摞文件的下面。这种有些小儿女状的东西,最好不要让苗再成这种老夫子看见了,免得他心里嘀咕自己。
好在苗再成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闯进来,而是站在帐外喊了一声:
“团练可在,夙夜叨扰,不好意思了!今天有两位访客到来,特地带来和你见面聊聊。”
苗再成这几日和罗承鹰处的相当融洽,也不在他面前摆文臣的傲气,只把他当做朋友同僚,如忘年之交一般亲热。听了这话,罗承鹰不敢怠慢,赶忙起身,绕过桌案,出帐去迎。
苗再成身后果然跟着两个陌生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全是儒生打扮,像是寻常百姓。几人就在帐外见了礼,苗再成将两人介绍给了罗承鹰。
中年人叫刘沐,字渊伯,青年人叫杜浒,表字洪才。苗再成介绍完两人,又说出一个让罗承鹰如雷贯耳的名字,原来这两个人便是文天祥派来的信使。
后世的爱国主义教育,谁人没听说过宋末三杰之一的文天祥,他的事迹和爱国气节,总是让年青一代崇拜敬仰的。今日一听是文天祥的信使,罗承鹰也不敢怠慢,赶忙把大家请进帐篷,吩咐曹成给大家上茶。
待大家坐定,苗再成才说出一段旧事。
原来在去年腊月,文天祥作为宋国议和的代表,以丞相枢密使的身份到元营议和,和伯颜抗辩,惹恼了伯颜,便将他拘禁起来。今年二月,便将他们和俘虏的朝廷大员,如前右丞相吴坚等人,提前押送回大都去献俘。
结果到了瓜州地界,文天祥及他的慕客们买通了羁押他们的元兵,偷了条小船,从水路逃到真州,投奔苗再成。两人还在真州城中谋划,借助文天祥右丞相的职位,号召两淮合兵反攻江南的事情。不想,元寇见文天祥逃脱,便用离间之计,对外宣称文天祥是奉了元军的命令,前来淮东招降的。
李庭芝最恨这些投降后又为元贼招降纳叛的宋朝降臣,听了外面的谣言,便下令让苗再成杀了文天祥。结果文天祥百口莫辩,苗再成也不忍心戕害好友,只得让他再次出逃。结果文天祥带着自己的慕客,一路千辛万苦,最后从通州登船,循海路逃到了永嘉(温州),最后才在福州找到了在那里谋划复国的益广二王及其僚属,便投奔了那里。
这个杜浒便是当初跟着文天祥在真州一路受苦的慕客,和苗再成也有几面之交,这次便领着刘沐来寻苗再成,充当信使。
接下来,便是刘沐代表文天祥,道明了此次的来意。罗承鹰听了,心中却是起了波澜。
原来,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三人虽然并称为“宋末三杰”,但三人因为理念和性格的原因,却并不团结,甚至三人之间多有排挤。
按刘沐的说法,文天祥性格疏阔豪放,嫉恶如仇,以救天下复宋室为自己的人生使命,凡遇不合自己意愿的事情,便有砭谏行为,少论同僚之谊,因此显得做事峻急。说白了,就是性格急躁,坚持己见,不善于团结同事。
陆秀夫和张世杰两人受不了他的脾气,便有心阻止他再次入朝。毕竟,文天祥当过宰执大臣,虽然是为了与蒙古人议和临时委任的。但陆秀夫之前最大的官职,也只是个宗正少卿、起居舍人这样的七品官。张世杰的仕途之前也不怎么样,也只是个地方城池的守将,职位不显,和陆秀夫一样,都是亡国之后,凭着肯牺牲救国,才撑起的朝廷,当了主政的宰执。若是让文天祥入朝,职位肯定在他俩之上,三人之间,难免陷入政争,与救亡大计不利。
文天祥有过一个主张,他认为宋朝开国以来,崇文抑武,压制武人的地位,结果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让国家数度陷入亡国之患。如今国家被蒙元吞并侵伐,几近灭国了,只有改弦易撤,重新建立武人的尊崇地位,才能振奋士气军心,救亡图存。
因此,陆秀夫和张世杰,还有重新当了右丞相的陈宜中,几人一商量,便任命文天祥为江南西路招抚使,让他到福建汀州开府,设立行营,招募兵卒,反攻江西。实际上是将他这个文人推到战场,将他阻在中枢之外。
刘沐和文天祥是庐陵的同乡,还是邻居好友,交契深厚。德祐元年(1275年)元军大举南侵时,就和文天祥一起在赣州募兵勤王。两人一同转战过江东两浙,文天祥被伯颜拘禁后,他战败回到江西老家。这次听到文天祥在汀州开府建牙,招募反元义士,要反攻江西,便带了家乡子弟,到福建去投奔文天祥,又成了他手下的将领。
这次来真州找苗再成,就是奉了文天祥的指令,来联络淮扬方面,希望能与淮扬这边合力,重占赣州,作为根据之地,进而反攻天下。
当刘沐说到赣州的时候,罗承鹰心里猛然一动,心中竟有了一股强烈的想法。
赣州,那不是后世红色根据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