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在军营里忙活了半天,临近傍晚时分,后军统制牛显宗派人找到了他俩,说是有事商量,洪庆便领着两人到了牛显宗办公的节堂。
牛显宗一见面,就大呼罪过,说是昨天回城已是黎明时分,来不及安顿先回城的两个人,结果今天下午姜才来问,他才想起来,还没有给两位安排住处。这会姜才在自己的西府(枢密院)衙门里,还等着回话呢。
见是问这事,罗承鹰也没隐瞒,便把昨晚街上遇到盈汐,后又到绮秀楼借宿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表示已经和主人说好了暂时就住在那里。
牛显宗听了却是一阵摇头,神情里还有些坏笑。
“不妥不妥,怎好如此随意。两位是我扬州城的救星,却屈居在伎馆青楼,说出去定然会让人笑话我扬州不会待客。况且,我知道那里的姐儿都是些清倌人,也不会服侍二位英雄。加之两位已是我大宋的横班正使官员,借住在那里,毕竟于朝廷的面皮不好看!”
牛显宗虽然语气中带着商量的口吻,但表情却是一种不赞同,调侃的含义也有。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这两位现在已经封了左右武大夫,昭武校尉,级别比自己还高,顿时脸色一变,堆起一脸的笑容,竭力展示自己的善意。
“这有什么不好,怎么还跟朝廷的脸面有关了!
不是驿馆都被陪驾的大臣们住了,没房子安排了嘛!”
齐硕对这说法很是不满,怎么住到绮秀楼还惹出这些说法,典型的歧视嘛!
旁边的洪庆也出来作证,表示驿馆已经满员,没法安置两位,所以才借住在绮秀楼的。牛显宗听了才作罢,只好说,这几天要在城里寻得一处宅子,再将两人搬过去安顿。
“牛统制,我看倒不必麻烦了,这扬州城一下涌进来这么多的难民,想来也没有什么空房子。不如我们就住在绮秀楼,反正昨晚住下,感觉也方便,和那里的主人倒也契合。”
罗承鹰也出面拒绝再做住宿上的调整,像绮秀楼这样风雅的场所,都安排了难民入住,他相信这城里也找不出单独给他们居住的院子了。
“可那白大娘子是乐户……”
牛显宗欲言又止,话说了半截,看见洪庆在给他使眼色,便喏喏不再吭声了。
晚饭时,牛显宗留了饭,用昨天缴获的牛羊肉,作出一桌子硬菜,款待几位。都是军中厮杀汉子,几杯酒下肚,大家便没了拘束,开怀畅饮一番。
牛显宗的军就是昨天攻进扬子桥元营的先锋部队,一仗下来不仅杀敌斩首功劳最多,缴获也很可观。根据昨天姜才在战场上新定的奖赏规格,估计能分到不少。
之前,扬州被困挨饿的时候,大家都对钱财没了兴趣,毕竟银子再多也换不来吃的。这下从元营抢回来许多的粮食,饥饿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这钱便又变成了大家在乎的物件了。
牛显宗的酒量很浅,几杯酒下肚,就有些胡言乱语了。可能刚才规劝两人不要与乐户姑娘纠缠的话还留在心里,引起了这家伙又起了话头,竟然不合时宜地说了浑话。说是若奖赏到手,便也要随便出几个钱,买几个红倌人放到家里,伺候自己快活。
这话引得罗承鹰两人心中不快,也不想和他计较,便草草喝了两杯,便告辞出来了,无论牛显宗怎样挽留都不肯在营中留宿,带着秦四勇走了。
两人一出门,洪庆就狠狠踢了牛显宗一脚,埋怨他不会说话,当着两位的面言语轻慢绮秀楼的众人,怕是要被他们记恨的。牛显宗登时酒醒,后悔不迭,忙说下来要找机会给两人赔罪。
秦四勇仍作为两人的长随,已经被洪庆在早上就做了安排,专门留在两人身边,照顾生活起居,也作为亲随,保护两人的安全。走在路上见两人脸色不好看,便猜到是刚才牛显宗的话,有些影射柔娘她们,只得出来打个圆场,解开几人的误会。
秦四勇说,扬州开始围城的时候,很多人家就知道面对凶名赫赫的蒙古军,短期内解围无望,于是便纷纷开始嫁出女儿,希望她们得到夫家力量的庇护。这种做法虽然正常,但也自私,更不排除有为自己家省点口粮的想法,但多的也是想为女儿家寻找多一份保障的慈爱心情。
城里原先那些高不可攀的青楼红馆的歌伎们,等围城半年,情势越来越艰危的时候,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张罗把自己嫁出去,那怕倒贴银子都行。实在是这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弱女子,想在这战乱时代找一份依靠和安全。这原也无可指责,只是与平时的倨傲矜持有了大的改变,遂被有些人耻笑,耻笑她们不顾面皮,见着人就想嫁。
这实在是没有娶上这些花魁娘子人的嫉妒之言,按说在这末世时光,能娶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娘子,度过最后的时光,谁个不愿!
秦四勇还说,牛显宗自己家里婆娘凶悍,又是曾经的上官的女儿,自己不敢造次,但也肯定动过娶花魁的念头。今日他高兴,酒后胡言,说说而已啦。
秦四勇劝两位不必为此置气,牛显宗今天见两位借住在绮秀楼,肯定心中眼热,才乱说的。罗承鹰两人听了解释,这才明白,原来这战乱时代,女儿家的这些悲惨遭遇,与战场上厮杀殒命的人相比,苦难也没少多少,甚至还要苦捱更多绝望的时日,属实可怜!
今天早上,柔娘和盈汐主动的表白,定也是这种寻找安全感的成分在里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想到这两位弱女子,一直守着清白之身到现在,即使面临饥馁而死的局面,仍在坚守,确实算得上是奇女子!也为能赢了她们的芳心而感到一些自豪,想通了这点,两人也不在意牛显宗的浑话了。
回到绮秀楼,发现二楼的人又多了两个,原来是绮秀楼原先的两个小侍女怡翠和杏儿回来了。原先因为绮秀楼没有粮食养不起,她俩便跟着人投了丐帮,在外面乞食求活。如今有了皇宫赏赐的几十石粮食,心地善良的柔娘就连忙把两位小姑娘接回来,不让她们再在外面受苦了。
两位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和佳凤她们一般大,被柔娘寻回来后,先是吃了一顿饱饭,柔娘又安排烧水,給两人洗浴换衣服,燃了艾蒿熏沐去去晦气。
两人上楼时,正看见柔娘几个人忙的满头大汗,累却欢乐着,笑语连连。柔娘更是一副当家主妇的样子,指挥众人端水燃蒿,脚下生风。看见两人上来,连忙拉着两位小姑娘过来,和他们见礼。
两位小姑娘这半年可能是在外面没少被人欺负,见了生人,本能地往柔娘背后躲藏,只露出半张小脸,眼神中有些惊惶地打量他们。
“两位大官人见笑了,这两个原是这里的女使,半年前因为楼里没吃的,便自愿出去乞讨求活。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楼里都是女人,官府配发的粮食实在太少,我也只好忍心放她们出去挣一条活路。
现在好了,有了皇太后赏赐给两位大官人的粮食,托了两位大官人的福,姐妹们暂时生计也不愁了,我便自作主张,把她俩寻回来。心想着,有口吃的,要死也死在一起才好,不辜负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还请两位大官人恕罪,这粮食原是皇太后赏赐给你们的,我这样自作主张,僭越多了,还请两位大官人责罚!”
说了最后,柔娘想起两位小姑娘在外面的不堪遭遇,竟然眼里噙着泪水,抱手行了福礼,深躬不起。
说实话,罗承鹰没有想到,像柔娘这种商人女老板,竟有这般的爱心,自己刚有了条件,便想着把自己的姐妹拉出苦海,于品德来说,绝对是值得他敬佩的人。又见柔娘这般维护自己的面子,心里那里落忍,便伸手一把扶住柔娘的双手,把她扶起来,还情不自禁用双手的手掌,轻轻去给柔娘擦拭眼角的泪水。
“柔娘你做得对!咱们有粮食了,就不能再让姐妹们受苦!
你放心,只要我们两个在,再也不会让大家在饿肚子了!拼了命,也不能让大家再受饥寒之苦,死亡之痛了!”
听了他真情的承诺,柔娘惊喜交加,露出如花的笑颜,合着流淌的泪水,就像雨后的花朵一般惹人怜爱。她任由罗承鹰捧着自己的手,感觉到他手掌的轻柔和温暖,别提有多幸福了。她朝他努力笑着,好像这就是给他的报答一般。
其他的人见了两人亲呢,吃惊之余却没有人觉得不妥,大家都认为,这两个好心的人就应该像这样,给对方相互的幸福。站在后面的盈汐看得眼热,不自觉地看了几眼齐硕,低下头红着脸娇笑不语。
感觉到大家的惊讶,罗承鹰才放开柔娘的柔胰,伸手去抚摸一下两位小姑娘的头发,表达对她们的接纳和爱怜。有了刚才和柔娘亲近的表现,两位小姑娘也不再胆怯,仰着头,接受了他的抚摸,还朝他浅浅笑了。
齐硕见队长出了风头,也觉得要表现一下,回头便招呼秦四勇把从牛显宗席上打包的肉食拿出来。说是要给大家补补肉食,同时欢迎怡翠和杏儿回家,吃个宵夜庆祝大团聚,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绮秀楼的人真的是几个月不知肉味了,听到有肉吃,就连还在床上养病的梦汐也跳了下床,赤着脚跑到门口,跟着叫好。大家看她的睡服打扮,又引起哄笑一片。
几个姑娘赶忙跑到厨房,拿来杯盏碗盘,就在敞厅里布好餐台,急急地等着秦四勇把各种肉食摆在盘内。柔娘又在杂房里寻摸了一阵,寻出一坛黄酒来,罗承鹰拍开泥封,甜丝丝的酒香味便溢满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