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猷送两人出府的时候,偷偷告诉两人,说是今天皇太后召见李庭芝等人廷对的时候,就隐约表达出想要放弃扬州,让李庭芝转兵福建的意思。李庭芝回来和他说起这事时,就好像有些动摇。
方思猷还说,李庭芝之前是由权臣贾似道拔擢任用的,几年前作为京湖制置使指挥救援襄阳,因为内部掣肘而使救援失败,最后还获罪囚居京口。当时给他定罪的就是太皇太后谢道清和贾似道。而导致襄阳救援军事行动失败的真正罪人范文虎,却因为受这两人的庇护,只降了一级,继续担任安庆太守。
所以李庭芝为此衔恨不已,心中怨恨谢太后这个病弱昏聩的老女人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再后来谢太后只因为自己身体病弱,不愿承受转进福建的跋涉之苦,轻易就决定对蒙元奉表投降,这更让李庭芝认为她愚弱误国,怨气更大。所以但凡谢太后派来的招降使者,李庭芝都通通予以斩杀,实际上是发泄对这老女人的愤恨。
但心里,李庭芝还是对赵宋皇室抱有极大尊重的,这次官家和全皇后脱险,被接到扬州,李庭芝就待之甚恭。所以对全皇后要他转进福建的意见,并不敢十分违拗,只是推说淮东根据之地,轻弃不妥。
然而在方思猷看来,这次官家和太后被接到扬州,重立朝廷算是有了法理的基础。但蜗居在这扬州,诏令出不了百里之外,根本就不具气象,因此,护着官家和太后,前往南方未被敌占领的国土,统御复兴大业,才是正理。
今天参与谒见的官员,如姜才等新晋的文臣武将们,均赞成皇太后的主张,只有李相公个人不置可否。碍于李相公在淮东偌大的民望,又是主持朝政的左丞相,太后也不好催逼,只得暂时搁置起来,后面再议。今晚两人的劝说,好似已让李相公心有松动,所以,方思猷拜托罗承鹰两人,明日上朝时,再加把火,把这事尽快定下来。
第二天朝会,放在了清晨时分。
按照惯例,早朝是皇帝和高品秩大臣商议军国大事的会议,为了不影响大臣下朝后处理公务,一般早朝都在凌晨5、6点钟。小皇帝刚到扬州,扬州的地方官员立时便跃升成了朝堂大员,所以积极性很高,坚持按照惯例,起个大早也要搞这样的朝会。
罗承鹰两人虽说是救驾的功臣,皇太后给了封赏,但却不是实职朝官,是大家说的“散官”,起了个大早,却只能坐在议事大殿的外面的一座耳房里,等朝会结束,听候里面的传唤。好在宫里安排了一些粥饭点心,不至于一大早起来就饿肚子。
两人百无聊赖地等到八点左右,才有一个老太监过来,说是皇太后要召见,便领着两人过去。
出了耳房,经过一个小广场,已看见几十位大臣,三三两两,一队队在往宫外走,看样子是散朝了。他们当中并没有李庭芝和姜才,认识两人的也没有。这伙人见两人过来,发饰奇特,都猜中是前几日大阵元寇,斩将搴旗的英雄。都纷纷驻足观看,遥遥地拱手行礼,还有人偷偷地指指点点。
扬州的皇宫只算行宫,又建在军城当中,规模不大,但两人看了也觉得不小,整整有上百亩之大,充作宫卫的都是扬州当地的军队,其中有不少牛显宗的后军人员。当中有认识他俩的,沿途不断给两人行礼,也引得两人不停地抱拳回礼。就这么走到了一处偏殿门口,太监才让两人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禀报。
只一会,那太监就又出来,说是圣人已在里面等候,两人可以谒见了。
偏殿不大,但也有几百平米,进得殿门,便见一个轩厅,再往右转,则是一个不大的一间小偏厅。迈过门槛,便见到李庭芝和姜才两人也在里面,见了两人却不苟言笑,面色郑重,恭恭敬敬向着一间垂挂帏帘的小房间方向坐着。
李庭芝还算正常,稳稳坐在绣墩上,姜才就有些不堪了,只敢用一小半的屁股端坐在绣墩上,而且右手还包扎绷带吊在脖子上,看着就难受的很。
坐在纱帘后面的全皇后,娇小的身躯安放在宽大的坐榻上显得更娇弱了。只是她今天穿戴了皇太后的全部装束,凤冠霞帔,绛色的吉服和白色的内领相衬,倒是端庄无比。见两人进来,便露出和煦的笑容,隔着纱帘也能看见她的欣喜之情。
按照路上太监的教习,罗承鹰知道坐在纱帘后面的便是全皇后了,两人按照礼仪,趋前几步,恭恭敬敬行了揖礼。
宋承唐制,宫内觐见,觐见者没有行三跪九叩大礼的规矩,除非是正旦大朝或者新皇登基,平时都是行揖拜之礼。百姓见了皇帝,也不需下跪,也可只作揖,不下跪,这让人少了高下之分的拘束。所以两人朝着纱帘后的全皇后行了揖礼,动作虽然生疏,大家也没计较。这时,便听到里面传出全皇后赐座的声音。
待两人在绣墩上坐好,纱帘后的全皇后又展颜笑道:
“两位义士安好!可曾安顿妥当?”
女人谈话,总是从拉家常开始的,全皇后也不例外。但康欣都来绮秀楼两次了,全皇后自然得了回禀,知道他们俩还借住在青楼安身的。今天见面先问这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李庭芝自然也不明白全皇后的意思,便回头看了眼姜才,意思是让他来回皇太后的话。罗齐两人毕竟是客,而且安顿他们的事也该由姜才来办,这两天事情多,李庭芝也不知两人是怎样安置的。
姜才赶忙起身,尬笑着解释道:
“回圣人的话,两位义士进城时,臣还在前线料理迎驾的事,故臣的裨将将他们安置在一家花馆中暂住。这两天,随驾进城的臣工们把个驿馆住满了,臣还在寻找合适的房子,布置妥当后就可将两位义士迁去居住。”
李庭芝一听,这两位贵客竟被安置在青楼居住,这也太荒唐了些。虽说花馆青楼的房舍条件不错,但毕竟面子上不好听,这不是慢客嘛!他登时就有了愠意,不满地看着姜才,把姜才瞪得不敢抬头。
罗承鹰见了姜才替他们背锅,赶忙出面解释,把那天进城偶遇盈汐,再帮助她回家,救助绮秀楼的经过说了一遍。
“大娘娘和两位相公不必费心我们的居所,我知道这扬州城里一下涌进了这么多的难民和随驾的大臣,各处的房屋都塞满了人。若要为我们腾房子,必定要撵人出去,我们就是住进去心里也不安。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绮秀楼的众姐妹和我们两人相处融洽,好似大家相互间早有缘分一般,感觉很好。若是我们搬去其他地方居住,还怕她们多心呢。
大娘娘知道,这乱世战火里,她们都是女人,柔弱的完全不能抗衡外界的任何变故和压力。有我们在,她们心里还能有些安全感,感觉还踏实些。若我们走了,她们必然陷入整日惊恐当中,对此,我们也是于心不忍!”
“只是这花馆青楼的,我朝规定官员不能出入其间,两位义士已经受封了官衔品秩,住在那里虽说不得己,长期的也是不妥的,是吧,李相公?”
全皇后听了,先是对绮秀楼众姐妹的遭遇唏嘘感叹一阵,又说出她的顾虑。
李庭芝听了皇太后的问话,未加多想,也确认皇太后的话有理,住在那里,毕竟于朝廷的体面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