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面的先锋船上赫然升起了一红两白的信号,加农炮的第二弹药手孟贵波心跳陡然间加速,开口向炮长询问的声调里都带着颤抖的调调。
“小乙哥,看,前面船上挂的可是两白夹一红的旗号,是不是碰到鞑子水军了?怎么办?”
“别叫我小乙哥,说过多少次,到了场面上,干正事的时候,要叫我炮长!”
曾近源是这2号船炮的炮长,妥妥的队级军官,可不想在这别人称羡的火炮炮位上,被同村的伙伴软软地叫什么小乙哥,坏了自己这时应有的军官范儿,所以出口就教训了孟贵波一句,纠正他的称呼。
曾近源当上这个炮长才十天不到,算是新官上任,对自己在弟兄们面前的权威很在意,是因为他原先只是军中的一个效用。因为家里供养的人口多,他原来的军饷自己都不够用,自然没有余钱巴结上官,当了几年的大头兵,即使有粗通文墨的文化底子,还是窝在原地没有动静。
这次武锐军军改,他这种有文化头脑聪明的人可就大大受到重用了,不仅升了士官,加了饷钱,而且还凭着最先掌握火炮射击技术的本领,当了个劈山炮班的班长。再后来,这种加农炮铸造成功后,又被选来改练新炮,又是靠着他一通百通的悟性,便成了掌管这门大炮的炮长,官阶也到了九品,算是个入流的官身了。
之所以当个炮长就能挣个九品的官身,是因为这艘船上拢共就装了2门20斤的加农炮,作为炮长,是可以在作战开炮时,暂时接管船长的权力,让船只进行适应性改变航向或姿态,以获得最佳的开火机会。因此,曾近源知道,维护自己的形象和权威,对作战有利。不然到了间不容发的时刻,被船长轻看几分,误了战事,就太对不住两位统制将军的栽培了!
还有就是紧张的原因,让他也很在乎自己的权威,生怕别人到时候不听调度,胡乱搞一气,让大炮打不准,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挣起来的名头。
眼前的这门大炮,可是全军当中块头最大的家伙,不说一炮糜烂上百里,起码三两里地之内,中者披靡,化为齑粉,威力一点都不输于蒙古人的回回炮。但就是一点让人不太好受,那就是发射时的声光气味太骇人了,声如巨雷不说,吐烟冒火,味道还呛人的很。
至于说装填复杂繁琐,在曾近源看来,那都是应有之义,威力如此惊人,三两下就搞好了,岂不是对不起这威力巨大得神物。
对此他是心里不敢苟同齐统制的看法的,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好几次当着大家的面就说,这加农炮只是权宜之计,等以后便会有更好的。他所谓的好,就是让发炮不再那么繁琐耗时。
曾近源却是对着繁琐的发射步骤毫无怨言,作为炮长,大家在他调度下七搞八弄的费了一番手脚,装填瞄准完毕,才由他最后喊一句“开炮”的口令,那枚重达20斤的浑圆铁球,才从炮膛里激射出去,打中远处的目标。这份成就感,哪能三两下就完事了啦,岂不对不起自己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官身。
但想象中的成就感背后,还是深深的紧张感。这门炮要打的目标比之前他用的劈山炮要远,打中确实不易。他拢共打过十几炮,直接命中的次数也就两次。那还是在地面上操炮,换到这颠簸不断的车船上,他就没有一次击中目标的。所以他粗暴呵斥了发小孟贵波,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让自己精神更集中起来。
“注意看信号旗!大家都准备起来,做好自己的事情。刘福你这厮不知道防火嘛,怎么把两个药包放在外面,找死啊!”
曾近源呵斥了第一弹药手刘福一句,让他把另一个发射药包放回盾墙后面的铁柜子里,免得意外引起殒爆。这才让他把头一个发射药包从炮口装进炮膛,另一个炮手拿着五尺长的推弹杆往里一杵,便把丝绸包裹的发射药包推到炮膛底部。而瞄准手这时用大拇指把炮尾上方的传火孔堵住,以免有火星意外落进去引燃发射包。
武锐军的船队是逆流向上游开进,如果先锋船发现敌方船只,那一定是顺流迎头过来的,船速肯定很快的。这时候已经到了长江的汛期,水流增大,流速增加,给上行的船只带来更大的阻碍。
不过,他们有十艘车船是经过齐硕改造的,航速上比之老式车船要提高不少。所以这时候,这10艘充当水战军舰的车船利用速度,已经将后队的运兵船甩开了不少。身后有了广阔的机动空间,炮舰也可在不利的时候,转向回撤,用船速甩开敌船。
这些车船现在改用的是螺旋桨推进了,这就是航速提高的诀窍。
齐硕发现,宋代的车船,离后世的明轮船只差动力方式这一步了,都是利用传动轴驱动水中的轮叶,使船只前进或后退的。区别就是后是欧洲的明轮船用的是蒸汽动力机,而宋朝用的是人力,船上的车工踏动车板,驱动船舷外面的轮叶划水前进或后退的。
这时候,蒸汽机就别想了,那要等到材料和加工技术有了巨大提高的时候才能造出来。不过这也难不倒齐硕,他把车船的传动轴从横轴变成纵轴,把两侧轮叶换成船尾处安置的硬木制造的螺旋桨,便完成了这划时代的进步。
不仅如此,他还在传动轴上面加上皮带轮,利用大轮小轮的转动比,用人力踏动大轮,然后以皮带带动传动轴,让螺旋浆转速比轮叶得到十几倍的提高。螺旋桨的推动效率,再加上皮带轮的加成,让改造过的车船比之前开的更快,也更省力。
匆忙改造出来的十一艘车船被他全部架上大炮,用作水战的军舰。进入长江过后,就由他带领着,跑到船队的前面充当先锋和主力,准备拦截从建康府方向顺流而下的元军水师,为武锐军的水上开进提供保护。
前锋船发出的敌情,他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他的座舰排在船队第三的位置,也算是比较靠前的位置。通过望远镜,他看到上游的江面上乌泱泱一大片帆影,差不多遮蔽了宽阔的江面。
接下来,便见上游的船队开始有了动作,对方也在目视距离内发现了下游过来的船队,便做了分兵。一队脱离大队,径直向下游开来,显然是要迎击自己。而另一队,数量要多的多,则是仍然按照先前的方向,向对岸驶去。
有了望远镜,齐硕还能在迎战的船队中,发现一面巨大的绣着字帅旗,上面居然是个“张”字,让齐硕一阵紧张,猜测对方的将领会是那个在后世都鼎鼎大名的张弘范,张大汉奸。
蒙古人原先不习水战,为了灭宋,几个汉人将领就帮他们创建了水军。其中刘整这个南宋降将是大元水师的开创者,不仅帮蒙元训练出了七八万精锐的水军,而且还革新了水战的战术,让蒙元的水军甫一出道,便在几次会战当中,打败了他们曾经仰望的大宋水师。
而这个张弘范,便是将元军水师战绩推倒顶峰的家伙。他出身河北的汉军世侯家族,人不仅悍勇,而且还智计百出。作为水军万户大将军,不仅在长江一带屡次击败宋军,最后沿海追击残宋政权,在崖山一战覆灭了赵宋最后的根苗,可谓凶名流传千古。
遇上了这么个凶悍的家伙,齐硕自己也是心里没底。
这可是武锐新军成军后第一次战斗,而且还是自身并不擅长的水战。对手如此了得,能不能战而胜之,逼退对方,或者最后能保护后面的运兵船队不致受到大的损失,那都是对他不小的压力。
长江上现在的水流流速很快,顺流而下,敌人战船很快就会越过自己,攻击后面的运兵船队。再从望远镜中看到,前来迎战自己的敌船估计也有七八十艘,而且在大船的后面,还拴着同样数量的小舢板之类的轻舟。
不能再忖度胜负得失了,他的十一艘军舰必须当先拦住敌军,最起码也要让过来的敌船队受到创击,打乱他们的阵型。如果让他们全须全尾地冲到后面武锐军的船队中,就可能让没有多少水战能力的后队遭受重创。
“可看清楚了,来的可是张弘范?”
齐硕问他身边拿着望远镜打量敌方的副手马建勋,炮船队的正将,但此战只能做他的副手。
“还有几里远,看不真切,但那帅旗既然绣着‘张’字,不是张弘范,便是他的弟弟张弘正,元军当中除了他俩,便再无水军万户了。”
马建勋把望远镜递还给齐硕,说着自己的意见。
“那就迎战吧!全队成一字纵队排列,沿着北岸排列,炮口指向斜前方。告诉炮手们,等会敌人的船队从我们跟前经过,能打多快就打多块,注意提前量!”
齐硕深吸一口气,马上下达命令,马建勋立马转身去布置。接着领船上升起一串各种颜色的彩旗,向其余各船传达指令。
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新式训练,配属给武锐军的水师战船都大体掌握了旗语通讯方法,已经对这时代的水军领先了一大步。他们可以通过悬挂在桅杆之间的各色彩旗,判读上级的指挥口令。而同时代的元军,则还在用摇旗的方式,来传达简单的军令,在内容的多样性上和及时性上都先输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