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弢站在罗承鹰面前,已经猜到刚才自己和妇人们发生争执的事情,肯定是被他看了去,不禁满脸的尴尬。见过礼后,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是情绪完全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扯出来。
“是有什么难处嘛?是食物不够,还是车船安排不合适,还是其什么的?董将军不妨直言,武锐军只要能帮助的,绝不推辞!”
董弢听罗承鹰的口气,好像并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上移开的意思,不觉又是大窘。但转念一想,若是不予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难免让他往坏的地方猜疑,把自己想成在营中淫乐的小人,那也太冤枉了!
“劳将军记挂了!粮草之类的,我们从镇巢军带了些过来。昨日秦团长又派人给我们补了不少,军士和百姓路上的吃食,倒也不虞有缺。
车船的,也安顿妥当,雄江军今天就分出一半的军力,护送这些老弱百姓回程,到裕溪河去搭贵军的大船,直航淮东。眼下百姓已按将军吩咐,老弱者分成若干队,也安排了车马乘坐,这就准备出发。
留下的战兵,也正在拔营,就准备跟在秦团长的后面,向全椒开进。
秦团长和卑职说了将军的方略,此战,雄江军就给武锐军当帮手,作战机宜一切尽听武锐军的安排。将军若是还有指正,卑职这就去做,绝不拖延。”
雄江军反正后,被夏贵围在镇巢城,无法和朝廷取得联系。所以,到现在,董弢的都统职务,却不是扬州朝廷任命的,而是雄江军自己内部推荐的。因此,董弢和罗承鹰说话时,姿态放的很低,像个下级毕恭毕敬的样子,先是汇报了雄江军自己的安排事宜,作为开场白。
“这些小娘子,都是些在镇巢军降元时候,被阿速驻防兵将侮辱过的不幸之人。还有很多的小娘子,被鞑子糟践了身子,自觉无脸再活了,便轻生寻死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家中阻拦着,没有死成的。如今她们趁这次逃难,聚到了一起,便商量着要投军杀敌。刚才卑职正被她们央求不过,倒让将军见笑了!
都怪卑职治军不严,耽搁了大军行程,请求将军责罚!”
两人的对话,也被他俩身后那群妇女听到。看见在雄江军中素孚威望的董弢,在一个年轻的可怕的青年将军面前,毕恭毕敬的,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她们已经猜到,这位年轻的将军,可能就是这里最大的主事之人。
她们相互间对视了一轮,又小声议论几句,只见那脸上抹了锅灰的俏妇人,以及刚才与董弢厮抢佩刀的姑娘,两人越众而出,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快步走到两人跟前。
正面的罗承鹰见她们脸上全是果决的表情,全然不顾亲卫的呵斥,几步抢上前来,一下就跪在他的当面。不仅如此,那俏妇人还在地上膝行几步,一把抱住罗承鹰的腿,大叫将军救命!
董弢被这妇人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再听到什么将军救命的话,顿时便黑下脸来,满脸都是怒意,伸手就要去帮罗承鹰扒开那姑娘。罗承鹰吓了一跳后,立即冷静下来,担心是在此有什么冤情,或者事情并不像董弢所说,于是便伸手制止了董弢和旁边的亲卫,要他们退到一旁。
那个刚才大哭的女孩,也跟着上前,跪倒在俏妇人旁边,只是垂泪,也不开口,气的董弢狠狠地哼了一声,黑着脸走开到一旁。
“姑娘,别跪呀!咱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什么人能轻受!你别跪着,起来说话,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帮你,帮你们!”
这姑娘也是被旁边的那位给惹哭了,泪水在她的俏丽脸上冲刷出几道津亮的道道,显出白皙的皮肤。她许是想到了伤心事,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凝噎不语,更显怜弱动人,让罗承鹰都有些不敢直视。
“姑娘,你这样光是哭也不是个事啊,总得说说你想要什么,我才能帮你不是!快快起来,咱们站着说话,我帮你们想办法可好!”
本来两个姑娘听了先前罗承鹰劝解的话,感觉出他的和善和同情,泪水止不住地流。但一听到罗承鹰主动问她们想法时,俏丽的妇人眼睛闪过亮光,立马就恢复了理智,收住了哭声,再次郑重地跪下,仰着头坚定说道:
“我等姐妹要从军杀鞑子,报仇雪耻,洗雪身子上的污秽,望将军成全!”
果然是像董弢说的,这帮子妇人是要从军杀敌,洗雪个人的耻辱,罗承鹰心下好受了些,毕竟这排除了他对董弢的嫌疑。不过,这些人毕竟是镇巢军的百姓,要怎样处理,还是要尊重董弢的意见的。
“两位姐妹,报仇是肯定的,有我们武锐军和雄江军的将士在,遇到鞑子,自然要向他们追讨血债,给大家报仇的。但军队毕竟是群厮杀汉成堆的地方,你们在那里也有很多不便。况且,军队转战千里万里,居留不定,苦累不说,还随时会丢了性命,你们就不怕嘛?”
罗承鹰还是要看看这群姑娘是不是心志坚定,是否铁了心要从军杀敌的。
他并不排斥妇女参军,后世自己在部队,也有很多的女兵,承担着和男兵同样关键的任务。而且,某些时候,有女兵的存在,还更能激发男兵的责任心和英雄主义气概,对部队的士气更有好处。但前提是,这些女兵必须要是心志和专业合格的战斗员,而不是花瓶和摆设。
他这话的意思,两位姑娘,以及后面那群尖着耳朵聆的妇人们,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这么说的话,这位将军是给她们打开了半扇门,只是在考校她们是否能吃得下军中的苦,是否不怕死有胆量。
后面那群姑娘“嗡”一声,便像一群欢快的燕子一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围在罗承鹰身边,叽叽喳喳纷纷表态:
“我们不怕吃苦,就是给大军烧水煮饭,干粗活累活都行,只要能杀鞑子报仇,死了都值!”
“不怕的,我已经死了一次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只要让我杀几个鞑子,报仇雪恨就行。”
“反正夫家觉得我们丢人,不要我们了,不如投到军中,杀敌雪耻,才死的痛快!”
“我力气大,在家里能挑水作田,不怕吃苦的。”
“我家是武将,我学过拉弓射箭,还会射弩呢!”
姑娘们争先恐后表态,生怕自己不够积极,被将军拒绝。那个俏丽的妇人最后坚定说道:
“将军不必担心我等姐妹,适才缠着董都统,想要从军杀敌,都是姐妹们下了决心的。我们不愿做那没了面目苟活的人,就是死,也要报了仇恨雪了家族的耻,才好挣下脸面埋进祖茔的。将军请信任我姐妹,若能得将军成全从了军,姐妹们都能遵从号令,视死如归的!”
罗承鹰听了她们很朴素的表态,心中感动,也是敬佩不已。这时候,能在乱世当中,遭受了个人的不幸,却能忍辱包羞,将之转化为杀敌雪耻的坚定信念,比之男人,更让人崇敬。
“既然姐妹们有此决心,我当是允了你们的请求,准你们参军杀敌。只是,你们都是镇巢军的百姓,我须要征询一下董都统的说法,才好决定。
请大家少待片刻,我这就去和董都统商议。”
董弢见罗承鹰已经同意了姑娘们的请求,心中也是宽慰。说实在的,要不是雄江军有不纳女子入营当兵的规定,他早就同意了。见罗承鹰过来,他便先是抱拳,隔得远远的,便躬身说道:
“多谢将军成全这些小娘子,也算是救了她们,让她们多或些时日,也算是菩萨心肠了!”
见罗承鹰听了这话诧异,董弢便拉着罗承鹰转到一旁,离得远些,才把这些姑娘的事情告诉了他。
刚才那个领头的俏丽姑娘,名叫周玫衣,刚才坐在地上哭的那位,名叫董梅抒,却是自家二兄家的闺女,亲亲的侄女。其他的姑娘,一共有27人,都是镇巢军当地的民家妇人。
周玫衣是州学里讲学博士家儿子的侍妾,被阿速兵闯进家中,杀了其夫婿,打昏了她,并淫辱了她身子。过后他夫家觉得她辱了门楣,便将她赶出门,逼得她重回以前的花馆寄身,亏得姐妹们照应接济,才让她活了下来。
从此,周玫衣深恨糟践自己,毁了自己生活的鞑子兵,誓要杀之雪恨。这次镇巢军民弃城转移,她也不愿留在城中,再遭敌人侮辱,便约了几十个同样遭遇的姐妹,商量着从军杀敌,洗雪耻辱。
自家的那个侄女梅抒,本来嫁了本城的一个富商儿子,还生了个儿子。不想去庙里烧香还愿的路上,被一群阿速兵拦截住,遭了那些兵的淫辱。是他带着兵赶过去打杀那伙贼兵,才把她救了下来。
本来,梅抒事后觉得污了身子,对不起夫家,便要寻死的,是他父亲拦下,说是这般寻死的,不仅更增添家族的痛苦,还会使夫妻两方家庭一直蒙羞的。即使要死的话,也得杀了那些贼兵,报了仇雪了耻,才能让家族心中释然。
梅抒就是靠着这种信念活下来的,从那以后,也再没回过夫家,只求有机会,杀了仇人洗雪耻辱。这次出城,遇到玫衣她们,大家有志一同地要从军杀敌,报仇雪恨。
还有其他的姑娘,都是在降元的那段时间里,遭了阿速兵的淫辱,苟活下来,不仅自己身心创痛匪浅,还被家族和旁人嫌弃,处境十分艰难。那个都是想着能拿起刀枪,手刃仇人,才能解下心中的愤恨之情。
这些被敌军侮辱过的妇人,从昨晚开始,就到董弢的帐外哀求,要求准许她们从军。今天更是直接拒绝随百姓队伍回返,一直缠着董弢,求他同意。所以说,董弢对罗承鹰能接纳她们,心里是感激的。
了解清楚姑娘们的悲惨遭遇,罗承鹰已经决定,接纳这些姑娘参军。凡是这种和蒙元有着深刻仇恨的人,只要善加引导和使用,她们就是一群宁死不屈的战士,比什么武器都要有价值。
“那董都统不反对我接纳他们从军吧?
她们是一群被侮辱的人,身负死志,如果不让她们做她们想做的事情,无疑于杀了她们一般。她们是我们的姐妹亲人,我断不能让她们抱着这么大的遗憾走完自己的生命的。
如果雄江军不便接收她们的话,武锐军中正好需要一些医疗兵士,她们去做这些救治军士,看护伤兵的事情却是正好适任。不如董都统就把她们让给我,如何?”
罗承鹰诚恳地对董弢表达了接收这些姐妹的想法,也将对她们的使用做了说明。董弢是知道,武锐军中是有着医疗兵士的存在,见罗承鹰说的真切,放下心来,连连称是:
“将军思虑周祥,董弢怎敢拂了将军美意。武锐军战无不胜,肯定能保这些小娘子周全的。如此,董弢代镇巢百姓,也代二兄,谢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