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使是负责传递信函文书的人,在没有民间邮传系统的年代,将领们也会公器私用,让他们帮自己传递家书私信之类的,但少不了要给些报酬。
柔娘直接给了面前的军使一把碎银,约摸有二三两的样子,引得这位年轻的军卒大礼谢过,千恩万谢说了一通感谢话才牵着马走了。
送到柔娘手里的是一个锦盒,厚薄就如两本书,用绸布包裹。捧在胸口,柔娘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感。这是情郎从建康府那边寄来的信函,信里肯定有很多让人羞羞的话。想到这,她便先是羞红了脸,怕被别人看见自己的窘态,赶忙转身走向自己的舱室。
虽然想念,但军使来投递时已经为他报了平安,所以,这些信,柔娘决定等晚间一个人静下来时,斟上一杯甜酒,就着灯光看,那才有意境呢!
虽然他的文笔看起来很拙,表述也很直白,缺些温婉的修饰,和应景的诗词点缀。但读的多了,柔娘竟也喜欢这种类似白话的文风,起码他的心地一望可见,不用费尽心机去猜度,也便没有引发歧义的可能。像柔娘这种身份颇为外人争议的,便少了去揣度情郎想法的苦恼。
这便是他说的恋爱的好处吧,思念的苦,相聚的欢乐和对未来的甜蜜憧憬,这些交杂在一起,便有了让思想迷醉的色彩,亦真亦幻,让人不能自拔。其中的滋味真是奇妙啊!能让两人的情感越发浓,越发不忍须臾分离,越发的想念和记挂!还有很多的体会,饶是她聪慧且学识不错,柔娘竟也一时说想不出来了。
柔娘每每想到她和罗承鹰的关系,禁不住对这家伙是又爱又恼,爱的是他如此真心对待自己,没有一丝的旁念,纯洁无暇。恼的是,这家伙每每也用恋爱作为托词,始终没让他们之间的亲昵关系更进一步,而且至今还没有给她个具体的婚约和说法。
匆匆走回艉楼二层自己的船舱里,把还有自己体温的锦盒放到一个红木的箱子里,珍而重之地上锁锁好,柔娘这才放下心来。
刚出舱门,就听到主甲板上有箱笼落地摔碎的声音,接着便传来了盈汐的惊呼声,还有力工的呻吟声。站在栏杆处往下一望,果然是有装船的木箱被摔碎了,盈汐和三四个搬运的力工围在旁边,一个民夫倒在地上,正在搓揉自己的小腿。
“妹妹,什么摔碎了,人有事没有?”
盈汐自从前些天被皇太后召见,隐隐许诺了她能当齐硕的正妻,便大受鼓舞,不再像以前那样,任事上都只当个小透明,时时忧心喜莺凭着皇家的背景,夺了她的位置。
从此后,盈汐一改之前的气绥姿态,什么事情都争着做,抢着做,活泼肯干的劲头又回到了身上,让柔娘很欣喜。比如今天,她就自告奋勇,帮助自己来船上,监督民夫们装船上货。
“姐姐,是卖国债的账册和契约,箱子摔碎了,幸好账册契约都用油布包裹捆扎的牢靠,不然就散失了。这位大哥刚才脚拌着了帆索,吃不住力,箱子最先砸在他腿上,不知有妨碍不?”
柔娘听了赶忙顺着木梯往下走,亲眼去查看一下。
她现在已经不准许绮秀楼的姐妹们叫自己“妈妈”了,因为那毕竟代表着她和大家一段过往,不愿提及的经历。所以大家之间都是姐妹相称,本身年龄也不大,相互的感情又亲厚,改口叫姐妹,大家反而觉得这样更亲切了。
盈汐见她从陡直的木梯上快步下来,急忙迎到木梯旁,怕她失足跌落。
“慢些慢些,姐姐小心些啊,别你也跌倒了,那可就事情大了!”
柔娘下得梯来,伸手拉着盈汐的手,急急地走到事故的现场。
用油纸包裹的账册文书散了一地,那个受伤的民夫正在接受别人的帮助,用布条包扎了腿上的伤口,止了血。见女主人过来,便要强撑着站起来,却被柔娘伸手制止了。
“不必起来,可是伤着那里了?这船上便有军医士,可是要叫他过来瞧瞧?”
柔娘态度亲和,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上来就张罗要军医士过来瞧病,倒把民夫整的不好意思了。
“不妨事,不妨事的,谢谢大娘子关心!只是箱子落地时在腿上划了个口子,流了些血。止了血,现在已经没事了。倒是惊了这位小娘子,还把你们的箱笼摔坏了,都是小人的不是,大娘子责罚便是了!”
“都是这甲板上的帆索没有盘好,堆在地下,前面的人好说,后面抬的怎看得见躲得过!”
民夫的同伴忙着解释道,生怕柔娘责罚他们。
柔娘和盈汐低头一看,果然在油纸包裹和烂箱子地下,一大圈散乱的帆索。
“可不是呢,正是这些绳索妨碍了几位大哥干活,这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盈汐,叫丁茂来,把这上货的通道上的绳绳索索都盘好了,别再散着妨碍大家干活!若在是这般没有规矩,他也不要再船上干了!
妹妹,你去佳凤那里,给这位大哥拿两贯钱来,除了今天的工钱,其余的买些金创药来,好生在家里将养两天,等好了再来。这位大哥,你看我这样处置可好?”
民夫当即大喜,这干半个月还不一定有两贯钱拿呢,只是轻伤,便得了如此照顾,让他心里如何不感激。边上的民夫,也跟着点头,称赞东家的大度和慷慨。接着便散开,各干各的事。
这艘船和旁边的另一艘船,都是以柔娘的协和商号名义从通州那边买来的广船,成色都在六七成新。又做了改造,船上便多了许多原来不曾有的绳索,大都是牵引帆具的绳索。
这两艘船是齐硕力主买的,说是这种船更适宜远海航行,也更结实牢靠。这次南撤福建后,还可以接着用,拿来跑跑海贸什么的,也能为协和商号增加些运输业务。
广船和宋人经常见的福船大有区别,外形上不似福船那般方头方尾,而是尖头圆尾,长宽比更大,显得船身修长流畅。干舷低,舱楼也低,这样可以少受横风的影响,加上船身两侧的披水板,能显著减轻船身的横摇,对运送那些如瓷器之类的易碎品来说,就很合适。
齐硕买这种船最大的理由,就是构成船身的船材都是上好的铁力木和柚木,这两种木材即使海水浸泡也不会腐烂,造的船自然结实,远不是只用了松木杉木造出来的福船沙船可比。
买来了这两艘船,齐硕便进行了改造。先是在前后架设了硬木构成的露炮台,试验加农炮上船后的射击效能,也检验船身对火炮后坐力的承受能力。船的两舷还加装了炮廊的半露炮台,用以架设劈山炮之类的轻炮。
后来,那两艘新炮船开建后,才拆除了前后炮台,恢复成货舱,保证船只的运货能力。两舷的炮廊却保留下来,于是便成了武装商船的形制,船头和船尾,加上两舷炮廊,一共可以架设长管的劈山炮十六门,妥妥成了扬州火来最强的民船了。
之后又直接在船首前龙骨的端头,接长增加了船首前斜桅,增加了一具球形帆。船尾和后桅杆杆之间斜拉了一根粗索,也增加了一张三角帆,目的就是提高船速。既然是保着自己爱人们逃跑的载具,齐硕在船的改造上,那是下了大功夫了。
不同于原来船上的硬帆,是用苇席和帆布做的,这两种新帆,都是用厚帆布做的,算是软帆。老式的硬帆有着抢风快,操帆简单用人少的优点,但在顺风和侧风时,硬帆的兜风面积小,用风效率就低。
按照齐硕的改造,增加了球形帆和三角帆后,就能让船在顺风和侧风向时,让船的速度跑的更快,成倍提高航速。这船改造出来新帆具后,就在扬州城北的邵伯湖里做了航行试验,当时借助不大的东南风,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跑了接近50里水路,速度着实吓人。
试验成功的消息一传出,就引得朝中的官员和商贾们纷纷效仿,结果就是一下子把通州那边的广船给买了干净。二十几艘广船开始也还因为元寇的长江水师把守着江面,只能用偷渡的方法地溜进扬州几艘。等到定胜洲水战大捷后,元寇在长江上的势力算是一下被清空了,于是这些船便一拥而入,纷纷驶到扬州交货了。
交了货还不算晚,买船的官员和商贾们纷纷央求齐硕和军器监帮他们改造,也学着样,增设新式帆具。齐硕当然不能拒绝,本来发动民间买船,运载军民南渡的事,就是齐硕的倡议。他还为此上过奏章,得到了皇太后和政事堂的准许。所以,就是量大时间紧,他也只能捏住鼻子认下了改造广船的活儿。
只是这新式的广船有一点不好,就是新帆的操纵技术难度大些,随船过来的水手即使是南洋那边的老水手,也对软帆比较陌生。只有大食人的水手,才有这操纵软帆的经验。
无奈之下,齐硕只得把各家的水手集中起来,到两艘新炮船上开短训班,给水手们来一次速成训练。这些软帆水手训练完成后,才送回各家船上归建,专门操纵软帆。
柔娘她们的两艘广船当然是齐硕要重点关照的对象了,就在今天,他便要领着分配给两船的操帆手过来,安排这些人在船上的岗位和职责。
蔡炳千就是这批水手的头儿,齐硕了解到,这家伙在大食人的海船上当过操帆手,又是新炮船上的前帆班头,技艺娴熟。为了爱人的安全,他也只能割爱,把这位操帆的好手调出来,安排给柔娘她们的船。
“啊!白柔号!”
蔡炳千领着十几个水手,走到码头,找到柔娘的船时,一看到前舷上用红漆写在船板上的船名,竟然惊叫一声。引得走在头里的齐硕好奇,回头问了一句:
“怎么,蔡班正,你认得白娘子?”
“没有没有,小人并不认识白娘子。莫不是白娘子芳名就叫白柔?”
“哦,不认识,那你怎么知道白娘子叫白柔”
齐硕有了警觉,盯住蔡炳千的双眼,看他的反应。却见这家伙眼睛虽然有躲闪的意味,但只是一下,便又定住,谄笑着和自己对视。
“对白娘子他们,敢有什么坏心思,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的。这话对你们都一样,可是听清了!”
不能判断他的善恶,齐硕喝了一声,说了句威胁的狠话,意在警告蔡炳千和其余的众人。人心隔肚皮,最好在某些人做蠢事之前,告诉他要付出的代价。没想到。蔡炳千却肃然立誓,语气铿锵地说道:
“都统放心,就是小人死了,也保住白娘子不损一根毫毛的!”
齐硕更为疑惑了,这家伙为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起誓,要不计代价保人家周全,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只是看他神情庄重,不似作伪,也只能不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