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盼望,当晚几个姑娘喝得从没如此畅快,但也很快就醉了。为了在自己恋人前保持应有的形象,柔娘在还留有一丝清醒时,就提议散了宴席,让人扶着已经醉了的梦汐盈汐回房安歇,自己也强撑着回房去睡了。
陪着这些姑娘渴了不少,虽说是没有蒸馏过的低度黄酒,但架不住今晚酒喝了两台,量也不少。头昏脑涨的三个男人也简单洗漱一下,罗承鹰两人还在后院里就着井水冲了个凉水澡,便上楼回屋睡下。
第二天天刚亮,罗承鹰和齐硕按照老的作息习惯,就爬起来,到后院做了一趟军体操,相互间进行了一场搏击,再体会一下新学的马咖术自由搏击技巧,整整搞了半个多小时。
他俩在后院整的乒乒乓乓的,响动自然惊醒了楼上的柔娘。从窗帘缝里看到两个男人打着赤膊,身形矫健腾挪躲闪,一招一式尽显武艺不凡,不觉躲在窗后看的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做早饭的事,这才收摄心情,叫起佳凤青凤两人,到厨房給两人烧洗澡水,准备早餐。
等到饭好了,便叫了两人上来,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柔娘她们昨天刚为两人做的新袍。只是麻靴做起来耗费些时间,街面上也没有卖的,两人还只能穿自己的战靴。饶是这样古今搭配的穿戴,即使两人没有像宋人一样蓄发挽髻,只留了个平头,但穿上窄身的袍服,系上稠腰带,也显得英武霸气。
吃过饭,齐硕就回房间写写画画,钻研起他设想的新式火器,罗承鹰无事,搬个板凳坐在二楼的挑台上,看着街面上发呆。二楼走廊另一个端头,那间临时改的厨房里,柔娘带着几个姑娘,正在准备中午的饭食,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听着她们的笑语,罗承鹰有些感触,就像后世每次探亲回家时,那种家给他带来的浓浓温馨的感觉。再想想前天晚上,他们刚来的时候,这里全是灰败绝望一样的氛围,反差太强了。
现下的平民百姓,对快乐的要求是如此的低,有了可以果腹的粮食,便有了亲情和温暖,便有了对未来的期望。那怕谁都知道,这时光可能很短暂,他们也不在乎,总能抓住这空隙,把生活过得暖意浓浓的。
街面上一个人突然走进楼里,从上面看,好像是个40多岁的儒生,袍服外穿了件蓝色的褙子,走路很是飘逸,一摇一摆便进了楼。等一会,便有楼下的难民引路,上了楼梯。还听到口中在喊“白大家,有客到访”的话,随后便是柔娘的答应声。
知道这人是来找柔娘的,或许是以前绮秀楼的客人,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在这扬州城曾经遍地饿殍的背景下,想来也是一个不平常的人,罗承鹰便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一番寒暄问答之后,再是一阵唏嘘叹息的对白,声音不大,在露台上的罗承鹰也听不真切,判断来人不会存有恶意,他也没了兴趣,便又想起自己的事情来。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时,见是柔娘在前,领着刚才那人从屋里出来,正朝他走来。
“罗大官人,妾今儿跟您引荐一位客人,多有冒昧了!”
柔娘边说,便把身后那位先生让到前面,给罗承鹰介绍道:
“这位先生姓陈,讳楚客的便是,和我都是潭州同乡,去年因战事,从黄州那边逃难过来,结果也被围在这扬州城。陈先生和淮南东路置制副使朱相公是好友,现在也在朱相公幕下为宾客,参赞些军机事务,可算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般的人物,之前对我们绮秀楼的生意也多有关照。
今儿陈先生屈驾前来,原是动问我绮秀楼的情况,顺便寻访旧友,不想原来的辰汐妹妹却是年前就跟着同乡出海到广南那边了。访友不遇,问起楼里近况,顺便说起你和齐大官人,陈先生心中钦佩,有结识两位英雄的念头,我便把他带来,引荐给大官人。
属实是冒昧了,还请大官人原谅则个!”
柔娘巴拉巴拉介绍一通,罗承鹰这才明白,这位感情是楼里原来某位姑娘的恩客。听着柔娘介绍时给他眨过几下眼睛,心里便清楚这人今天来此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扬州一围城,这位陈楚客便没来过楼里,连他的相好远走广南他都不知道,可见也是个凉薄之人。今日不请自来,今天他显然是打着寻访故人的借口,有意来结识他俩的,至于目的嘛,要谈谈后才知道啦。
陈楚客年龄40多50岁的样子,脸型瘦削但很精神,眉眼利落,眼光有神,透出一股善于算计的精光。五官端正,八字胡修剪的整齐,颌下还蓄着稀疏的胡子,一副老知识分子的洒脱劲头。
陈楚客趋前两步,走到罗承鹰跟前,抱手行了揖礼,语气谦逊。
“某家刚才听白大家说起罗英雄前晚救这绮秀楼的事情,楚客心中感佩万分。我和白大家又是潭州同乡,围城后一切都缺,我也没能帮衬上她们一些,着实惭愧!即是罗英雄救了白大家一众姐妹,作为同乡,我也应该亲自向罗英雄当面致谢才是。所以便央白大家带我来,一来感谢英雄帮了我这个小同乡,二来也有心结实两位英雄。”
陈楚客身段放的很低,但理由却有些牵强,这引起了罗承鹰的一些警觉。柔娘见他眉毛微微皱起,知道他心中已有警觉,这才放下心来,最后又出面补了一刀。
“好叫两位大官人知道,这绮秀楼我是不打算再开下去!一来是乱世,这风月行业本就没有生意,若是这城破了,还是贼军首要劫掠的目标。二来呐,当下生存不易,活命都艰难,原来我等只会歌舞娱人,也不是正经的本领。这乱世当中,我想着让姐妹们做些其他劳作,学些傍身的技艺,才能在这乱世挣条命下来。”
柔娘突然当着陈楚客的面说出这话来,意在提醒罗承鹰,对这位不速之客,大可不必怀着帮她交好客户的心态,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她也不准备再开绮秀楼了,转做些其他活路,也犯不着巴结这位啦。
陈楚客也听出了柔娘这话的意思,心里是一阵懊恼,后悔围城之初不该拒绝辰汐那姑娘上门求援,该是当时就应些米粮给她才好。当初他只把绮秀楼当做消费爱情体验的青楼,心里却是极看轻这些伎人,自然不会把宝贵的粮食给她们应急救命的。现在柔娘直接当面说处今后不再开这绮秀楼,怕是对他们这些薄情郎君的一种报复。
好在陈楚客也是混迹官场江湖两道的人物,只把柔娘的话当做新闻,作出一副痛惜的样子,连连惜叹道:
“如此,便是可惜了白大家和姐妹们的惊世才艺,可惜可惜!
但也确如白大家所言,这乱世当中,钱财美色最为诱乱人心,遇到兵灾战火,受创最甚,暂时偃了这生意,也是一条自保的法子,只是让白大家和姐妹们少不得要吃些苦。但若陈某能帮衬的,还望白大家言明,我必出手相助!”
陈楚客几句话就在罗承鹰面前树人设,把自己说成怜香惜玉的性情中人。柔娘只得做感动的样子,再次谢了,才借着要到厨房整备午饭,这才走了。
柔娘一走,陈楚客便把目标转向了罗承鹰,一番奉承,把罗承鹰他们说成是神功侠士一般,救苦救难,杀百万凶魔,活百万黎庶的大英雄,古今罕有云云。
罗承鹰已得了柔娘的暗示告诫,心中已有警惕,只是谦虚回应。对于陈楚客接下来迂回探询他们的来历,以及他们昨天使用的兵器什么的,更是不敢深说,只推说,他们答应了姜才,事涉军事机密,不便透露过细,把陈楚客的问话给挡了回去。
他现在真的搞不清这人的背景,也不清楚他来的目的,主张为何,先就把心里的防线筑的牢靠。
况且,那天战场上姜才许给他们的厚赏,还有昨天全皇后给他们的封赏,这些都是缘于此时大家对他们的能力、装备的不了解,由此产生的极大希望才有的。这些秘密轻易让人知道了,没了这神秘感,他们很可能就变成与常人一般,安全都未必能得到保全,他才不会随便对人说呢!
陈楚客又主动聊起了天下时局,询问起两人到此地的志向问题。这些问题就有些务虚,罗承鹰想着也不好一直这么缄口少言,反倒不能让对方说出关键的问题。于是便说了些救民于水火,救国于危难的大话,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果然,这类话题便说到了陈楚客的心坎上了。作为一个混迹官场江湖的人物,他像很多文人一样,都有当纵横家的癖好,有着话术组织和逻辑推导的长处,而且也很愿意在人面前显摆这种能力。
“罗英雄的志向,虽是短短几句,也足以震耳发聩,寥寥几句,楚客从中也尽然也知道了。从前日两位英雄的作为来看,必是海外的大贤无疑。来到我中国之地,不管是优游山水,娶几个娇妻美妾,富足一生,还是到新朝出仕,牧守地方造福百姓,抑或是追随官家,重振汉家河山,建功立业,今后的成就,我都是毫不怀疑的!
但若是不明了这当下的时局,误判了天下大势,恐有南辕北辙的结局,也可能惹上无妄的灾厄,殊为可惜。你我既然结识,若英雄不嫌我聒噪,我愿为英雄浅析一番这天下时局,供英雄斟酌采纳,如此便是楚客的大荣幸了!”
见罗承鹰没有对这些话表现出反对的态度,而且颔首微笑,似有鼓励他说下去的意思,陈楚客心里叫了声侥幸,放下心来。他伸出左手两根手指,轻轻捻着颌下的几根胡须,右手迭出两个指头,一副指斥江山的神态,演技浑然入体了。
“所谓时也命也,讲的就是君子顺势而为,因时制宜,保全自身,才好为今后留有用之身,施展所学,挣下功名,流芳百代!
天下大势,朝代更替,天道轮回,不可阻矣!君子当顺势而为!
这宋室朝廷,始于‘孤儿寡母’,今又亡于寡母孤儿’,看清这点的人,中国内外,不知凡几,岂不是正应了这天道转换的规则,此诚为万古不移的天道,饶是谁也不能以人力更易半分的!
再说这人道,皇宋朝廷自度宗朝开始,奸佞之徒窃据朝堂高位,结党营私,乱政迭出,残害苍生。外不能拒蒙元,内不能安社稷,致使襄阳一朝兵败,沿江各处望风迎降,偌大的疆域,只剩下这淮东一隅,且还被大军捆锁,生死在倒悬之间。这便是宋室失了民望,劫数已到的明证。纵使诸君有心振作,竭力恢复,但奈何天道人道均不在宋,如之何也!
近日江南有谶语云:宋命320年,得失天早定。英雄以为如何?”
说这话的陈楚客,此时已经露出了真实的目的,或者是他的主张。就是赤裸裸地借着宋室的兴衰,要印证投降蒙元的正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