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刚才柔娘当着这陈楚客的面突然说要歇了绮秀楼地的生意改做他行,罗承鹰就有些理解,这话柔娘好像是说,不想跟这人再有瓜葛的意思,他心中就有了提防的心思。不想这人现在说出这等话来,就基本可以判明,他就是个说客,可能背后就有蒙古人的影子。
明白了陈楚客的意思,罗承鹰心里更为不喜了,但想到和这人素昧平生的,话说重了可能于柔娘今后不利,毕竟刚才柔娘介绍说了,这人现在还是这淮扬置制副使的慕客。
但心中也有一股子愠怒之意,觉得不吐不快。是的,历史的周期论在后世的史学研究中被反复提起,确实是个中国封建社会的铁律,朝代更替,政权易位什么的,反反复复有过几十次,但却并不能说明每一次更替都给国家民族带来了良性的发展机遇和效应。
就以这元代宋来说吧,正如康欣说的那样,算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次大倒退,文明被异化,经济被摧残,族群被歧视压榨,国家长期处于天灾人祸的动荡当中,社会各方面的发展是极其有限的。
元朝90多年的立国时间里,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都陷入民族起义和各方混战当中,就连人口都损失了几千万,比后世打一场惨烈的抗战损失还大。要让罗承鹰对蒙元有什么好感,这绝对是违背了他的历史史观的。
看着罗承鹰脸上起了阴云,陈楚客也暗叫不好,知道这位并不赞成他的说法,有了抗拒的情绪,心想着该怎么转换话术挽回的时候,就听罗承鹰开口说道:
“陈先生这话的意思,按我理解,是说这赵宋当亡才是符合天理人心是吧?
我也不否认王朝的兴衰规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过都是民心向背使然。就如先生所说,既然民心民意有如此大的功效,民心不可违,那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蒙古人来立国治政呢!
蒙元出自北方草原,可能在军事上确有赵宋不能具备的优势,但在治理国家,富足百姓上面,他又有什么长处比得过赵宋呢?
我看是没有的,陈先生若不同意,不妨举几个例子。
光是在族群平等上,蒙元就带着深刻的奴隶制的落后特性,将这天下百姓分为四等,像陈先生这样的南方汉人,便是处在最末等的贱民之列,这一点上陈先生会欣然接受吗?或者你的家族亲友会接受这种不平等的安排和歧视嘛?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我们有很多的不足和缺陷,再不好,也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蒙元是外来的民族和强权,为什么要让他来主宰我们自己的事务和发展呢!
就凭他们现在军事力量强嘛?那不妨我们团结起来,先和他们拼死战斗,把他们先打回去后,再说我们自己的家事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由我们自己用心解决才行。
这才是民意民心吧,陈先生以为如何?我相信没人愿意一出生就比别人矮上一层,被蛮子任意驱赶为奴,生命财产和尊严都被践踏殆尽,不知道这又合谁的心意?
想要借助外人的力量来改朝换代,或者借助外人的力量给自己谋私利,我看这种人要么居心不良,要么自私到了没有底限的程度,史书上是不会给这种人作出好的评价的。
陈先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史笔如铁’的道理吧,在这国家动乱民族遭难的时候,可要有该有的立场啊。我看呐,不要把这宋元更替看做是赵宋一家一姓的兴衰,而置身事外,甚至幸灾乐祸。而要看到,这对包括对你和家族在内的整个汉民族的不幸和创痛,不然的话,怕是要贻误自己一生,还会祸延子孙的!”
罗承鹰虽然想把话说的尽量和缓平和,但按捺不住内心的真实情绪,竟然越说越大声,最后的几句劝诫,声调更是提高了些,有些慷慨激昂的样子。震的陈楚客面色大变,张口结舌,不能作答。
“好!说的好!”
楼下响起了一句女子的喝彩声,还伴着啪啪的鼓掌声,没等罗承鹰朝下观看,便听到楼梯响起了脚步声。
片刻之后,便见康欣站在房间门口,闪着一双秀目,越过敞厅,打量着站在露台上的两人。
突然被外人撞见自己在这里散布不利于大宋的言论,陈楚客登时也慌了。这可是可以被追究成以言惑众,叛国投敌的罪行。他现在还顶着朱涣的慕客身份,若被人追究了,必然要连累朱涣的。所以他连忙拱手一揖,口称受教了,便慌忙离去,走过康欣身旁,连个头都不敢抬,落荒而去。
在房间里听到康欣的声音,齐硕也放下自己手里的设计稿,出来和康欣相见。刚才罗承鹰这么大的声音和人说话,齐硕自然也是听到了。三人见面礼毕,齐硕主动问起刚才的事情来。
“刚才有个柔娘以前的客人,打着访问旧人的借口,到我这儿说了一通‘宋命只320年’,我看这人就是个说客,像是来策反的。我听他说的话,只不过给自己的投降行径穿上顺从天命的外衣罢了。我便没给他面子,开口反驳了他,说到气愤处,声音就大了些。
这也难怪,抗战时期,不是也有汪精卫这样的不抵抗分子,借口免除战火涂炭,熄战救民,却行投降卖国之实嘛。每到这种民族危亡的时候,这批家伙总要编些奇怪的论调,美化自己卑鄙的行为,不足为奇。”
罗承鹰这时冷静了下来,平静了一下心情,給两人解释刚才的事情,不无忧虑地分析道:
“只是,听柔娘说,这人是在名叫朱涣的淮南东路置制副使的手下当慕客,置制副使应该是李庭芝的副手吧,
你看这扬州城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想降元的人也大有人在啊,并不能同心同德,怪不得最后还是蒙元占了扬州,李庭芝身死军灭呢!”
其他两人听了,也心情沉重地点头同意。见自己的话语影响了两人的心情,罗承鹰赶忙转化话题,问起康欣今天来此的目的。
这是三个人从昨天以来的第二次见面,康欣作为皇太后的女史,前天都跟着全皇后,半夜时分才进的扬州。一进城,便随着皇室一行人员,被安置到行宫,出入自然不方便。
罗承鹰两人算是扬州的客人,如果没有主人相邀,自然也不方便到处乱跑,出入别人的府院。况且,两人到现在还对现下的情势懵圈呢,也不知该去拜访谁。就像刚才,人在家中坐,说客就上门了,真是形势复杂,就等着康欣来交流一下情况呢。
康欣见这两人这般古今混搭的穿着,不禁莞尔。
“怪不得全皇后今天要赏赐给你俩几名宫女,照顾你们的起居呢,果然你们连这边的穿衣打扮都不熟悉。还好,听了刚才罗大哥的话,你们的态度,我认为也是对得起她对你们的期望的。”
两人听了一愣,感觉这酬谢也太离谱了,送钱送物听说过,可没听说过送人的。
“别别别,这也太荒唐些了,怎么拿人当礼物送人的。再说,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用这样客套。”
罗承鹰开口赶紧推辞,齐硕也是点头应和,很是难为情。
康欣看见两人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昨天皇太后赏赐的官袍,而是新做的一身儒服长衫,眼里闪过一丝调侃的笑意。她转头看看四周,见没有外人,这才悄声道,语带调笑。
“看样子你们和这楼里的姑娘们混熟了吧?这就对了嘛,入乡随俗嘛,我还就怕你们感到拘束,不适应这南宋的生活呢。瞧你们这身打扮,除了鞋子,其他的都很妥当,想来楼里的姑娘还是用心了的,感觉不错吧!”
康欣嘻嘻笑指着两人身上的衣物,眼里尽是调皮的坏笑。两人和楼里姑娘的暧昧可能被她猜到了,罗齐两人只能讪讪尬笑,不敢解释。见两人这般,康欣也不好戳破深问,继续开口说起正事。
“说实话,在南宋,做个男人真的有很多好处,你们慢慢就会体会到的。
说正事,你们两个可别把全皇后赏赐宫女的事情当成什么样的大事,这宋朝的士大夫之间,连自己的小老婆都会相互赠送的,何况皇家!
这次全皇后原本要被押到大都献俘,作为亡国之君,想到肯定会受到蒙元那边的多种欺凌。为了自保,便将宫里面姿色姣好的宫女选了一批,要一起带到大都,必要时,送出去献给蒙元的权势人物,靠她们的美色给自己买个平安。
现在被你们救了,再不用当俘虏了,这批宫女自然就没有用处了。扬州现下缺粮严重,放在宫里,徒增消耗。全皇后昨天就和我计议,想把这些宫女外嫁,嫁给扬州这边的一些青年军官,卖好他们。
你说你们两个,有着救驾这么大的功劳,她还要仰仗你们今后保驾护国呢,你们不是她首先要感谢的人,那还有谁?”
我看啊,你们两个啊,连穿衣打扮都不会,确实身边需要人照顾,同时也帮你们更快了解这宋代的风物人情。”
可能是遇到了自己时代的人,康欣说起话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停都停不下来。加上她口舌了得,便是像皇家赐物、送美人这等事,也说得不容人反驳。
“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不会穿衣服,多穿两次也就会了,犯不着耽搁别人小姑娘的青春。我们要是走了,你说人家该怎么办?”
罗承鹰还是没有忘了要回去的事情,坚决不肯接受。
康欣听了,眼中却是诡异地一闪,心道,能不能回去还真不好说哦,我穿越了两次,只能带物,不能带人,谁知你俩是不是有别于其他人,能跟着自己回到后世呢!
“这也无妨啦,送给你们,你们就留下,你们要是怜香惜玉,就当放在你们这里养着的。皇宫却是没法养这么多的人,你们不要,便会把他们嫁给那些粗鲁的军官,命好命不好,全看人品了。
还有,你们不是刚才听那人说‘宋命只320年’的说法嘛,这也不奇怪,这说法在外面早就说开了。你们要是今天拒绝皇室的赏赐,会不会让别人也误会,以为你们要和朝廷保持距离,想着退身之途呢,这可对我们帮助他们复国的大事不利啊!”
康欣不好强求,只得从刚才听了一耳朵的宋室宿命论上开解,让两人表现出对赵宋的信心来,也好让她完成全皇后交给她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