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才无话可说,低着头思忖着什么。康欣见状,转移了话题。
“我们三人昨天这么一闹,算是给扬州惹来了大祸。抢了皇室,攻破了元军封锁线,击杀了元军大将。我猜想,扬州必然是蒙元下一步重点进攻的方向了。
以前,听说阿术敬佩李庭芝姜才等人的气节能力,也为了能更好地统治新占领的江南地区,奏请忽必烈同意,对淮东只围不攻,想让李庭芝他们知难而退,投降元庭。
现在好了,我们截了忽必烈的胡,把他统一中国的功业给毁了。以他那种自大贪功的性格,下一步怎会放过扬州,也绝不会让自己的霸业被李庭芝等人给毁了的。”
罗承鹰两人一听,面容立时便严峻了起来,先前那种轻松的心情也没了。
“如你这一说,扬州接下来肯定会迎来更残酷的战斗啦,该怎么办,你有想法嘛?
罗齐两人同声相问,三人现在都是按照康欣的意思行事的,毕定她心里的计划最完整,也最了解当下时局。康欣招呼两人在敞厅坐下,这才说道:
“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和两位商量一下,下一步怎样帮助他们保卫扬州。 我看得出,李庭芝他们因为昨天缴获了大量的粮食物资,暂时解除了缺粮的危机,一时高兴,可能还不能想到接下来残酷战斗。我们却不能预先做些谋划,这样也好通过全皇后来影响他们。”
康欣说出今天到访的目的,三人当中,不,准确地说,现在扬州城里的这些人,唯有她具备知晓未来历史发展的信息,有着上帝的视角。
“我看,李庭芝就是求死,保住气节而已,他这样守扬州,自困于孤城,四面受敌,再怎么也坚持不了多久。”
罗承鹰想起昨天在军营里了解的情况,觉得李庭芝并没有长远的抗元计划,不由得忧心道:
“而且,刚才你也听到了,在这扬州城里,肯定有不少的异己分子,不做清除,也不能保证队伍的纯洁,于战斗力不利。而且吧,这种长期的困守,在外部没有增援解围的力量,甚至是希望的时候,人心就会从以前的坚持,慢慢转变为放弃一切,甚至轻生的求死状态。”
“队长说的对,明末‘扬州十日’,就是守城百姓对史可法和官兵不作为感到失望、绝望,守也是死,不守还是死,干脆就放弃抵抗,任由清军屠杀。不然的话,几万人怎么能杀光几十万人,就是赤手空拳跟他们拼命,也能给清军极大的杀伤的。”
旁边一直没有开腔的齐硕也出言补充道,他也反对扬州这样的死守。他家乡就在皖南,因此知道在这几百年后的明清交替时期,扬州另一次劫难的肇因。
“那你们两个都认为扬州是个死地,坚守无益?”
康欣好像有些欣喜地听到两人这种放弃扬州死地的意见,连忙问其中的理由。
说起战争,军校生的罗承鹰自然不外行,他把这两天的一些思考说了出来,让两人参酌。
“封建社会,城池大邑只是王朝的脸面而已,而维持战争的资源,比如人口兵源、粮食,甚至武器的生产,基本都在广大的农村。没有工业的城市,这时候只起到一个物流和贸易载体的作用,在战争因素里,并不是十分紧要的。
你看,中国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很少是从城市中发展壮大的。他们都是先从广大的农村地区发展起来,在极大占有各种战争资源后,就能推动改朝换代的实现。
他们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政策主张,可能并不比统治者更高明,甚至就没有像样的政治主张,治理手段也很粗犷不入流。但就是占据了广大的战争资源,或者极大削弱了对方的战争基础,最后就能赢得政权。
所以说,打仗,从古至今,都是在打钱粮、打经济,是资源的较量。像李庭芝他们这样,只坚守几座孤城,广大的乡村地域尽皆落入敌手,战术上放弃战场腾挪空间,战略上更放弃维持战争的资源所在,四面受攻。战术战术略都处于下风,能最后守得住才怪呢!
蒙元军队来自于北方,但他们从战争当中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兵器和战术都有了革命性的改观。现在,平原和城市成了他们的优势战场,他们也是为这种地形地貌配置的兵力兵器,能发挥他们骑兵和远距离攻城的战术优势。因此单纯的守城,就落入了敌方的预设战场中,受制于敌,失了先手。
要打,也是出去打才行!江淮地区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地形是高度碎片化,骑兵到了这里,就是被装进了一个无形的牢笼,极大限制了双方的机动能力。蒙元军队这次围困扬州,他的战术布置,我在天上也看了,也是利用这种地利优势,只用少数的兵力,卡住主要交通交汇的地点,就断绝了各城市的交通联系,让扬州诸城陷入了缺粮饥饿的境地。”
罗承鹰这讲得头头是道,可却没有让康欣产生共鸣。
为什么呢?不是康欣不懂军事,这么浅显的道理,让一个受过后世全面系统基础教育的人来看,罗承鹰这些想法没错,是常识性的问题。如果在淮东抗击元军,就应该像罗承鹰讲的那样,打出城外去,利用地形的优势,转战在河湖陆地之间,寻机歼灭失去机动优势的蒙元马队。
但她掌握的历史信息里,她不认为淮东是个必须的战场,而应该把军力转移到两浙、福建、两广去,那才是当下李庭芝他们最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在临安投降之前,老谋深算的谢道清谢太后,把自己的皇孙益王赵昰和广王赵昺封为遥领福建和两广的安抚制置使,实际上就是给赵宋留下复兴的旗号。若是赵显这个小皇帝最终不济,还有这哥俩能作为赵宋的旗帜,号召军民复国。
现在尴尬了,本来投降的官家赵显在被押送北上的途中被截下来了,跑到这扬州来了。按理说,只要恢复皇帝的称号,就可重新建立朝廷,诏令天下,统御万方了。
可这个小皇帝毕竟投降过元庭,还献上了传国玉玺,算是自去帝号了。跑到福建广东的两个皇帝兄弟,自然可以被他人拥立称帝,代替已经投降的赵显,号令天下军民的。
如果只是赵家这三兄弟之间相互传续,普通百姓可能认为这不是问题,反正还是赵氏当天子,谁当都是当。可是放在大臣和将军那里,就变成了不同的选择,拥立谁,自己才能成为从龙之臣,那可就有讲究了。
个人利益最大化肯定就是他们考量的最高目标了,不要相信这时大臣们的道德水准和民族大义的信念。这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首先考虑的,绝对是自己在新皇帝登基后可得利益的多少,而不是天下最终属于谁。
如果已经濒临灭亡的赵宋,同时出现两个,或者三个皇帝的分裂政权,那就基本复国无望了,光是内斗就能把自己给耗死。而作为有心拯救赵宋的康欣,是绝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出现的。
这是从政治上的考量,所以她不愿意在淮扬这块地方长久的纠缠下去,她理想的计划便是,带着淮东这几万南宋最后剩下的精锐力量,出海赴福建广东,与那里的益王政权汇合。最后,不管是谁当皇帝,只要把两股力量整合在一起,就能在岭南的半壁山河上,赢得复兴的机会。
所以她在听罗承鹰从纯军事角度讲解淮东的抗元战争设想时,并没有排除心头的这些想法,自然就没表现出热情。
本来嘛,这打仗什么的事情,哪有女孩感兴趣的,特别还牵涉到很多战术方面晦涩难懂的术语,她听得如同天书。但有心计的她,还是从罗承鹰的讲述当中,找到了转移话题的东西,开始组织自己的话术。
“罗队长,你说的这些都很有见地,看得出,您确实是个有实战经验的军人,一眼就看出李庭芝这种死守孤城的弊端。仗确实应该像你说的那么打,进攻嘛,才是最好的防御。
但是……”
她先是夸了罗承鹰几句,一个但是,便开始推销她的计划。只是她知道,这两个人只愿意当个短工,短暂地帮助她一下,更远点的心思,还是想着让她把他们带回后世,所以表述时就得讲点策略啦。
罗承鹰没想到,这个女娃竟然有不同的意见,一时来了兴趣。军事民主可是部队里的传统,对别人的意见,他还是乐于倾听的。他见康欣犹豫,便用微笑鼓励她。
“我说的是,罗队长刚才也说了,人口也是战争的重要资源是吧,可这淮南东路的人口,只有130万不到。经过这一年的战争,估计就更少了,能不能上百万都很难说。这点人,经得起长期战争的消耗嘛?”
“哦,这么少,你没弄错吧?”
对于这个数字,罗承鹰也是很吃惊。两淮在后世,可是人烟稠密的农耕集中区,人口少说也有几千万,怎么这时候,人口却这么少?
“这点确定无疑!只有100多万。前几年,贾似道推行《公田法》,对全国的人口耕地进行过普查,我在资料上看到过,就只有130余万。就算是宋朝统计人口,只计丁口来算,加上妇孺人口,总数也不会超过2、3百万。
我的意思是,如果按照三丁抽一这种极限来算,也最多征召3、40万人参军。况且,现在淮东一半的土里沦为敌手,人口数量就更少了。而且,扬州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粮食物资缺乏,也装备不了这么多的军队,撑死也就6、7万,不到十万。
这点兵能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