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卷帘美人 第二十五章
霍小鱼2025-10-21 09:152,767

   平康坊清晨正是热闹时候,胡商卸货,妓馆泼水,谁也没注意多了两个生面孔。

   二人隐在巷角暗影里,目光如钩,紧紧盯着红绡坊门前那两盏晃动的红灯笼。

   “那位红绡坊主当真靠得住?”卢七娘压低幞头,一身锦袍在暗巷中泛着幽光,俨然一个身材高挑的纨绔郎君。

   “柳娘子自大理寺脱身后,明面上仍是魏王府的耳目。她若能将我暗中带入府中,便可寻机找到宋嬷嬷。我俩里应外合,一定能救出人来。”阿惠一边观望着红绡坊门前往来之人,一边低声道。

   “倘若宋嬷嬷已经死了呢?”

   “我料定不会。”阿惠摇头道:“魏王从云韶院掳走宋嬷嬷,就是要掐住驸马的命门。韦元衡虽只是个中书舍人,却执掌三省朱批,圣旨敕令皆经他手!”

    “若圣人真有万一~”她将声音压得更低:“魏王便可逼驸马矫诏,这才是他掳走宋嬷嬷的真正意图!”

   “寻到宋嬷嬷后,你又作何打算?”

   “拿到实证,亲自面圣。”阿惠眸光一沉。

   “你疯了!”

   “这是唯一的生路。”阿惠眼中燃起幽火:“圣人如今病体沉疴。他当初狂怒之下屠尽太医署,怕是想不到那要命的顽疾,唯我阿爹才能医治。届时我以银针为契,逼他下诏,让他用太医署的清白换他苟全性命!”

  

   晌午时分,城西墓园寂静无人。柳姬一袭素白襦裙,手挎着沉甸甸的竹篮,悄然而至。竹篮里装着新蒸的桂花糕、渍得透亮的梅子,都是温璋的高堂姚氏生前最爱吃的果品。

   温老夫人的墓碑簇新,上面阴刻着“先妣温门姚氏千古”几个字。

   柳姬将新摘的白菊轻置碑前,摆上糕点蜜渍,又跪在青石板上,用素绢一点点拭去碑上积雪。

   “老夫人,若您泉下有知,请护佑温郎,让他平平安安回到长安。柳姬下辈子投胎,不做高昌的逃难女,也不做长安的平康妓,只做您的女儿,可好啊?”

   柳姬对着墓碑喃喃低语,忽觉身后荒草簌簌作响。她猛然回首,却见荒草间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温璋一身青衣袍服,胡髭竟已斑白了。

   “温~温府尹?”她手中的绢帕飘然落地:“您何时~回的京城?”

   “普王大军开拔那日,我便回来了。”温璋声音淡然:“温某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当不起府尹之称。”

   柳姬灰绿色的眼眸里泛起泪光。她沉默良久,起身走到温璋面前,仰起苍白的脸直视他:“柳姬这条命——合该由您来取。”

   说罢,她从发髻间拔出金簪,轻轻放在他的手心:“能死在您手中,柳姬求之不得。”话音未落,她攥紧温璋的那只手,猛地带向自己的胸口。

   “吧嗒”一声,簪子掉落在地。温璋抽回手掌,凝视地上的簪子,声音无波无澜:“忠孝自古难全,不怪你。”

   柳姬终是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

   温璋从怀中掏出一枚鱼符,塞入柳姬的掌心:“魏王想必已识破此局,红绡坊万不可归。带着通关文书,即可西行,回高昌国吧。”

   柳姬紧紧攥着鱼符,颤声问道:“此生~可还能与你再见?”

   “若大事得成,自有重逢之日。”温璋望向温老夫人的墓碑:“若败,便在千里之外,替我与我娘烧一炷香。”

  

   夜幕降临,坊间丝竹声渐起。红绡坊对面的酒肆里,已有醉客开始击箸而歌。

   “整整两日了~”阿惠焦灼起身,望着窗外:“柳娘子怎的还不见踪影?”

   卢七娘一把将她按回座中:“纵是盯出窟窿也无用,先填饱肚子!”说着扬声招呼店家:“两碗汤饼,多撒芫荽!”

   热气腾腾的汤饼端上桌,阿惠却只怔怔拨弄着碗里面片,对面的卢七娘早已风卷残云吃得见了底。

  

   酒肆帘子猛地一掀,撞进五六个神策军汉子。为首那位正腆着肚子,锦袍松松系着,显是刚从别处宴饮过来续摊。

   他靴跟咔咔碾过地板,扬声道:“军中都传遍了!咱们这位兵马大元帅哪是去打仗,分明是去南诏当驸马!我早说过,这种连弓都拉不开的纨绔子弟,哪来的军功?”

   旁边一人醉醺醺地附和道:“何止!听说那南诏公主的銮驾早就到了剑南道,天天翘首盼着。”他眯起眼邪淫一笑:“没准这会儿,咱们殿下已经钻进了公主的青鸾帐了!”

   几人哄堂大笑,七歪八扭地瘫坐在长凳上,震得桌上空碗碟哐啷作响。

   “掌柜,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抬出来!”一个酒糟鼻的神策军将佩刀哐当拍在桌上:“什么狗屁大元帅,说到底还不是要靠和亲讨来太平日子。真到了刺刀见血的时候,还得靠咱们神策儿郎!”

   他将胸甲拍得震响,却听邻桌"锵"地一声。卢七娘亮出袖中短剑:“堂堂神策军,不敢上阵杀敌,只会在这里嚼舌根。”

   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短剑“咚”地扎进木桌:“谁再聒噪,便送他上路!”

   “哪来的撮鸟敢管爷的闲事?”几个神策军汉顿时炸了毛,哐当掀翻桌椅,雪亮腰刀齐刷刷出鞘。

   “要打便打!”卢七娘倏地站起,锦袍一掀,胯间流星锤哗啦啦甩出三尺银链。

   掌柜连滚带爬扑过来作揖:“各位军爷!发发慈悲,小店经不起折腾啊——”

   又听见哐当一声响,桌椅掀翻,却是阿惠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卢七娘顿觉自己冒失,连忙喊道:“等等我!”

   她追出的同时反手一抖,流星锤如银蛇般扫过几个军汉的头顶,众人只觉头顶寒风掠过,发髻盔齐齐迸裂,一时间个个披头散发,呆若木鸡。

  

   卢七娘冲出酒肆时,只看见平康坊的夜雾浓得化不开,却再也寻不到阿惠的身影。

   “阿惠!阿惠!”她一声声呼喊,喊声刚出口,就呵成了白气。

   循着漕渠找了半盏茶的功夫,卢七娘终于在一座石桥的暗影里瞥见一团蜷缩的身影。阿惠正抱膝蹲在桥墩上,整个人缩得只剩小小一团,脸深埋在膝间,肩头止不住地抖动。

   “想哭便哭出来吧,不丢人。”卢七娘坐到了她身旁:“换作是我,立时提剑,在普王心口上刺出个大窟窿,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七娘~”阿惠的声音从膝头闷闷地传来:“见到良娣的尸骨时,我第一时间想的竟是,这一切定是误会。我拼命在灰烬里翻找,想寻到证据——证明那不是良娣,又或是她为别人所害。

   我甚至,甚至想凭着往日半分情意,冲到他面前问个明白——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剜我的心?

   七娘若问我为何信他至此?我也说不上缘由。自阿爹去后,我一人惶惶在这人世间,是他一次次救我出险境,又一次次燃起我的希望。我原以为自己能守住心防,却终究越陷越深,直至把身家性命全部系于他一人之上。

   可我偏偏忘了,他生在天家,怎会为了我的执念,毁他十年筹谋。”

  

   她缓缓抬起头,泪水似乎已经流干,目中的悲凉与封冻的冰河交相映照:

   “我恨他,恨他主动引我入局,恨他始终将我当棋子摆弄,恨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与我扮演情深缱绻。

   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轻信误判,恨我识人不明,恨我~恨我这般无用,连替阿爹报仇,都要借他人的手!”

  

   “阿惠!”卢七娘攥住她冰凉的手:“我十二岁那年,披上了昭义军的铁甲。战场之上,没有义父,没有阿寻——敌人的利刃劈到眼前时,只能自己举起长刀,拼命相抗;重伤倒在尸堆里时,也只能自己撕裂战袍,裹扎伤口。

   你如今这般痛彻心扉,是因为你把他当作了一个身披铠甲,无所不能的英雄。可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护你周全,唯有靠自己,才能杀出一条活路。”七娘的手掌将阿惠的手包裹起来,粗粝却温暖:“阿惠,血快要流干的时候,便能自己长出铠甲来。”

  

   阿惠静默如石,睫上残泪渐渐凝成冰珠。

   良久,她望着眼前封冻的河面,轻声道:“柳娘子怕是再不会回到红绡坊了,不过我另想了个法子,能潜入魏王府。”

   “什么法子?”

   “曲水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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