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
高寻一声断喝震彻刑场。他反手自鞍侧抽箭搭弓,纵马如电,直向行刑台疾驰而去!
几乎同时,四下金吾卫齐声应令,弓弦满张,数百箭镞寒光凛凛,齐指昆仑奴与奔腾兽群。
“迦利奴!”圣人微眯双眼,语带寒霜:“劫持亲王,当夷三族。”
“你若敢伤娘子分毫,在我迦利奴眼中,也是死罪!”迦利奴毫无惧色,高声喊话:“一命抵一命——你放娘子,我便放了他!”
“皇兄!皇兄救我啊!”寿王早已是魂飞魄散,不住地凄厉呼救。
圣人目光扫向疾奔而来的高寻,漠然抬手:“弓来!”
高寻大步上前,急呈强弓。圣人挽弓如满月,箭矢寒芒流转,径直锁定狻猊之方向。
“不~不要~!”寿王骤然失声,面无人色。他分明看见,圣人箭尖所瞄向的——竟是自己!
圣人指节绷白,声线却平稳得令人胆寒:
“逆~我~者~诛。”
“嗖——”
一箭破风而至,精准射入寿王眉心。他身形一僵,眼中惊惧未散,便已从狻猊背上颓然滚落。
狻猊发出一声震怒咆哮,人立而起,前爪裹挟千钧之力,重重踏下——只听骨骼碎裂之声暴起,寿王胸腹顷刻塌陷,脏腑俱碎,鲜血自七窍喷涌而出。
角弓自手中垂落,圣人冷冷道:“凡昆仑奴者,立诛无赦,尽数剿绝!”
金吾卫闻令即动,弓弦震响如霹雳惊雷,箭簇破空而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挟着尖啸,向昆仑奴与百兽倾泻而去。
昆仑奴亦激越呼吼,奋驱百兽,冲入军阵。巨象皮韧似铁,箭矢难侵,长鼻卷起金吾卫兵士,抛向高空;猎豹利爪如钩,直接撕裂精铁甲胄,鲜血四溅。
“下马步战,长枪结阵!”高寻手振长槊,一声暴吼。
金吾卫纷纷应声落鞍,数百柄丈二长槊铿然并立,霎时结成钢铁荆棘。枪阵忽如银蛟翻浪,数十尖锋同时贯入豹腹,猛兽哀嚎未绝已被挑飞半空。
巨象怒冲而来,枪阵则倏分复合。三排锐卒伏身探枪,精钢矛尖尽没象膝。血瀑喷涌间庞然巨物轰然跪倒,长鼻尚未卷及枪阵,已被侧翼突刺的钩镰枪撕开咽喉。
一时间,长街烟尘滚滚,唯见戈戟映血影,寒芒烁灭黄云间。
天地间只剩下最原始的厮杀与搏命。
刑台之上,阿惠踉跄起身,刑场腥风呛得她几欲作呕。忽闻耳畔寒风骤起,铿然脆响炸裂——她颈间沉枷应声迸断!
一袭黑衣掠至刑台,刃芒还凝着铁屑寒光。那人随即反手振出流星银索,锤风扫得刽子手步步跌退。
“卢七娘在此!”一声厉叱,卢七娘横挡在阿惠身前:“何人敢犯?!”
高寻正欲枪挑迦利奴,忽瞥刑台变故,眉峰骤紧,飞身折返。
“七娘住手!”他纵身拦在卢七娘身前,生生扛了一记流星锤。他喉头一甜,嘴角渗出血丝,却只顾着焦急喊阻:“此乃圣驾,安得放肆!”
卢七娘冷笑一声:“昏君无道,潼关时便该一锤贯其颅!”
“七娘!”高寻欺身上前,压低嗓音:“带上张娘子,速速脱身,此处交给我。”
卢七娘闻言掷下长刀,手中流星锤却突如银蛇出洞,直取高寻面门。
“出枪吧,高将军!”她大声喝道:“斩我首级,做尔投状!”
不远处,迦利奴望见阿惠和七娘都在行刑台之上,立即驱纵狻猊奔驰而来。那狻猊狂飙突进,眼见距刑台不过百步之遥!
圣人玄袍翻卷,拉开长弓——矢如流星,一下贯入狻猊左目。巨兽负箭长嘶,却竟丝毫不减其速,电光火石间,猛然跃上了行刑高台。
但见圣人面不改色,第三箭破空而至,这次直取迦利奴咽喉。迦利奴猛侧身形,箭镞深深钉入肩胛。他闷哼一声,借势翻滚落地,化作黑影直扑圣人。
高寻见状急撤枪式,舍了卢七娘,转身疾刺,直逼迦利奴心口。迦利奴手无长兵,肩中箭矢,只能连连闪避。高寻护驾心切,枪出如龙,招招直取要害。眼看下一枪就要贯胸而过,忽见玄衣翻飞,卢七娘闪身如影,插入两人之间。
嗤——!
高寻硬生生收回了力道,但长槊的刃尖还是一下没入七娘的右胸。鲜血瞬间涌出,一颗颗血珠顺着槊槽淅沥滴落,在地上绽开刺目红梅。
“七娘——!”
高寻目眦欲裂,近乎野兽般的嘶嚎破喉而出。
卢七娘身体猛地一颤,却并未倒下。她右手攥紧插进胸膛的槊杆,左手颤抖着扯开腰间竹筒的引信,一蓬赤焰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
咻——砰——!
一蓬赤色烟阵滚滚升腾,如赤龙贯天。
七娘一声低吼,振臂发力,生生拔出嵌在胸骨间的槊刃。血瀑喷涌间,她竟然稳住了身形,单手甩出流星锤,瞬间将仍在悲恸失神的高寻牢牢困缚。
“破——阵——!”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
顷刻间,杀声大作,昭义军铁骑自四方奔涌而至,为首战马嘶声震天。卢七娘提起高寻,腾身凌空,双双落在马鞍之上。
“为何不躲?”高寻的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气音。
七娘闷哼一声,伤口处的剧痛让她声音几乎发颤:“若不让你一枪刺中,他、他岂会放过你?”
“圣人~”高寻眸中闪过愧疚,但随即一咬牙:“罢了,我已助他完成心愿,从今往后~只追随自己的心意!”
“弃了将军印~可悔?”七娘气息渐渐微弱。
高寻一手攥住缰绳,一手紧紧握着七娘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同生共死,再不离分。不悔!”
刑台另一侧,狻猊踏血而行,残存独目发出赤光,如炼狱之火。距圣人仅仅十步时,它弓下身子,露出森白利齿,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
“金鬃儿——撤——!”
迦利奴忍住肩膀剧痛,猛地抓住阿惠,亦是纵身跃起,带着她稳稳落在狻猊背上。这只眇目神兽昂首长啸,金鬃迎风怒张,驮着他们飓风般闯入军阵。
昭义骑兵如一道铁壁,猛然撞入金吾卫的阵列。刀锋并非只为杀敌,更是以血肉之躯在箭雨刀丛中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狻猊驮着阿惠和迦利奴二人,踏着金吾卫的层层盾牌,在半空中腾挪奔袭,如驾凌云,如登天梯。爪风扫过,甲胄纷飞,铁羽长枪不能阻其分毫。
“嘘——!”
迦利奴唇间再度迸出尖锐哨音,划破战场喧嚣。残存的猛兽闻声齐啸,化作一道道血色旋风向他奔聚。
金吾卫的长槊趁机疯狂攢刺,其间仍不断有猛兽倒在血泊中。最终,唯剩狻猊为首的数十头猛兽,驮着几十名昆仑奴,踏着同族的尸骸冲出重围,与昭义军并在一处,逐电驰霄,绝尘而去。
“娘子!”猎猎风声中,迦利奴不由得提高了声量:“天高海阔,无人再能困缚你我!”
“好——!我们走!”
烟尘渐散,圣人凝立如岳,玄色龙袍在风中纹丝不动。
金吾卫副将疾步上前,正欲请命追击,却见圣人缓缓抬手:“穷寇莫追。”
他的声音平静,目光却仿佛穿透万里云烟,落在某个遥远的、唯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图景上。
良久,他缓缓道:“朕~要他们活着。”
“陛下?”副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活着,才能看山河在朕手中一统;活着,才能看朕治下四海升平。”
他微微停顿,眼中掠过一道极致复杂的光,那光里混杂着帝王的骄傲、隐忍,乃至一丝近乎残酷的期待。
“活着,才能看到,朕如何做一个千古明君。”
(第五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