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靠在贵妃椅上,怀中是乖巧的绣球,绣球睡得熟,还能见着它胸口的起伏。
朝嬷嬷在一旁的春凳上坐着,小声回话:“确是何家寻的人无错,听闻她自幼失怙失恃,被舅父收养但过得不好,身边只有一个哑巴姨母照料她……”
江夫人目光微闪,并未出声。
朝嬷嬷继续说:“但此事太过巧合,依奴婢看还是小心为上,不如先将陆姑娘移至他处,待得去调查的人回来了,再行打算?”
江夫人淡淡摇头:“不必,让她住下吧。”
“夫人?”
“旁的可以是假的,绣球因为她过来便活下来,却做不得假。”江夫人闭上眼,眼角一行泪落下:“月儿回不来,映月不是月儿,她也不是。可至少,她们的存在,能蕴藉一下我的伤心。”
朝嬷嬷不再说话,低声应了。
晚膳江夫人是要同国公爷等一同用,陆扶星落得轻松。她闲来无事,也不敢乱走,只是去隔了几间的卧房,去寻鸢儿。
鸢儿见陆扶星来了,哭丧著脸与她说:“大夫说要让它多起来活动,但它这般老了,本就不爱动,我今儿逗弄一天,也没让它活动。”
绣球躺着一动也不动,听得动静,掀掀眼皮看了陆扶星一眼,算是挪动到陆扶星面前,伸长了脖子,想要她摸。
陆扶星抚摸著绣球,拿一旁的玩具,怎么逗弄都逗弄不起来,她也无可奈何。
鸢儿摊摊手:“回头若是又不舒服,夫人可又得要着急了……”
陆扶星不知如何是好,陪了一会儿,听得外头有人寻,连忙与鸢儿说了声,便出去了。
是朝嬷嬷领着汤圆过来,笑盈盈对陆扶星说:“扶星姑娘,夫人差我把汤圆送过来,往后汤圆伺候您的起居。”
陆扶星吓一跳,连忙解释:“嬷嬷,我自己一个人惯了,不需要人伺候……”
朝嬷嬷笑起来:“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国公府,不是寻常地儿,姑娘自是需要旁人伺候的。”
陆扶星自动把这伺候当成是调教,点头谢了。
朝嬷嬷与汤圆交代几句又说:“对了,听闻你姨母还在何家,夫人的意思是,过阵子将你姨母接过来,就住在国公府,也方便你们姨甥常常相聚。”
陆扶星大喜,恨不能跪下去拜谢,她别无所求,独独记挂著还在何家的允娘。虽然朝嬷嬷没有说具体的时日,但想来,只要她表现好了,讨得夫人开怀,允娘就能到她身边来。
汤圆伺候陆扶星洗漱,一壁与陆扶星说话:“奴婢刚刚打听过的,往后姑娘的月银是六两。”
六两,这么多的吗?
陆扶星又不好意思:“汤圆姐姐,你莫要自称奴婢,我不是主子,你这样,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汤圆嘻嘻一笑:“夫人将奴婢赐给您,您自然是奴婢的主子啦。”
陆扶星跟汤圆蹲在一起,看这些夫人差人送来的衣裳饰物。
汤圆叽叽喳喳:“这些衣裳本来是给小姐备着的,夫人见姑娘身量比小姐小不了太多,便先匀了些过来,等明日,再让娘子过来替姑娘量体。”
陆扶星低头摩挲那些绫罗绸缎,遥远的记忆里,她也是穿过的,还有粉嫩的头花,她似乎也有过。后来呢?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她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可如今这样的生活,却一点也不踏实,仿佛是浮萍,又不知哪一日,便会打回原形。
陆扶星想起那个美丽精致的小姐,小声问:“汤圆,你们喊的小姐……不是夫人的女儿对吗?”
汤圆解释:“小姐原是江家旁支的女郎,她父亲跟着国公爷出去办事的时候出了事没了,母亲郁郁寡欢,不多时丢下她跟着去了。听说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国公爷怜惜她,让人抱过来,给夫人抚养。”
五六岁……陆扶星垂下眼眸,她也是五六岁时没了爹娘,这个映月小姐,与她可真是相似啊。不过不同的是,小姐好歹有族人抚养,有公爷记挂,有夫人疼爱,而她……
她有允娘,也够了。
汤圆见陆扶星嘴角浮起微笑,好奇的问:“姑娘笑什么?”
陆扶星说:“笑小姐的好福气,也想到疼爱我的姨母,想着不久能与她在一处,我就开怀。”
汤圆咯咯笑起来,赶紧又叮嘱:“不过姑娘可要记住,夫人喜欢您,让您跟亲人相聚,但您不可恃宠而骄,可得尊重夫人。”
陆扶星心内一凛,寄人篱下的日子她过了那样久,在这里好歹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她该是知足。
汤圆继续说:“原本小姐也不叫如今的名讳,是夫人早夭的大小姐名讳里有个『月』字,夫人便将小姐的名字,也改了这个字。”
陆扶星想起今日夫人听到她名字时的怅然,不免也有所感伤,她的名字里,便也有个月字。
“大小姐早夭……许多年了?”
汤圆点头:“嗯,十五年前,大小姐八岁,发了恶疾亡故。那日府内办宴,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待发现小姐没了的时候,已经迟了……其实这些,我也是不清楚的,听府内的婆子讲。那以后夫人日日啼哭,彻底的伤了身子,直到映月小姐入府,才好些。花朝节,是大小姐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
难怪……如此今日夫人的奇怪之处,便能说得通了。她恰恰好是在十五年前的二月初三出生,于夫人来说,就像是女儿托生到旁处一般。
如此,陆扶星心中泛起一丝怜悯,即便贵为公府夫人,也与常人一般,丧女之痛这么多年,都不能缓解。她当然知道,她并非什么公府小姐转世,但若能因此慰藉夫人的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日一早,陆扶星由著汤圆打扮收拾一通,便跟着去了院子里,等著夫人起来请安。
她从前在柳家,早早的便要起来烧火,因此并不惧早起,乖乖的等了半刻钟,便有丫鬟出来,请她进去。
也就是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大伯母可起来了?咦,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