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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进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给他怀了孩子的女人瘫坐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而我不以为意地坐在沙发上,一副迫害者的恶毒模样。
女人已经可怜兮兮地爬了起来,准备拉住顾子衿的裤脚:「子衿……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无意的……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姐姐了……」
没料想顾子衿嫌弃地绕开她,径自走到了我面前。
「阿禾,你没事吧?」
他担忧地问道。
「你不看看给你生儿育女的女人?」
我不想回复他,指了一下地上的女人。
顾子衿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去,才注意到那边还有个人。
随即震惊了一下。
「我昨天看她肚子还是平的,今天就这么大?」
「看着起码五个月了,你被戴绿帽子咯。」
我幸灾乐祸的神情已经遮都遮不住了。在剥离了对他的爱之后,再看这些戏码,竟然无端地生出一些趣味来。
「阿禾。」顾子衿略带委屈地看着我,「我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只有你能给我戴绿帽。」
「子衿……子衿……!」
地上的人又在叫魂了。
但是流产好像对她一点影响没有。
她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脸色都没变,只是人在原地不能动弹。
我们没理她,自顾自地交流着。
「顾子衿,作为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我必须要严肃地告诉你一句。」
「你还没离婚,和这弱智搞在一起是违法的。」
顾子衿略带讨好地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又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束花。
花能看得出来是急匆匆买的,绑了一个丝带。
又被压扁了。
我真替这些花心疼。
「阿禾,给,花。」他小声说道。
见我们聊了起来,那个女人又开始和不知道什么东西说话,小声怒骂:「怎么回事……我用了那么多道具……幻觉道具也用上了……爱情药水也用上了……男女主凑一起力量这么大……?」
我们终于勉强分了一丝注意力给她。
「这位小姐。」
我冲着她笑,但是好像吓到她了,她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分享给我们听听?」
「你……你居然能听得见?!」
她终于露出了一副人类看到大猩猩居然会说话会思考的表情。
讲道理,我不太喜欢这个比喻。但这是最贴切的比喻了。
顾子衿好像听不见,露出了很是诧异的眼神。
他小心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袖:「阿禾,你们在聊什么?」
我没有理他,只是径直看向地上的那个女人。
心中烦闷更甚。
我和顾子衿间,或许存在误会。
他总是沉默寡言,而我过分怯懦,我们两个之间缺乏必要的沟通和勇气。
但也不是这个玩意儿能乘虚而入的理由。
讲道理,被这么个离谱东西比下去了,我如鲠在喉,太不甘心了。
我厌烦地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好聒噪,想让她消失。
「你用了什么东西?幻觉道具?爱情药水?」
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不是还有叫生子丹的东西?难怪,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
她不演了。
坐在地上,对着我们露出了很是讽刺的表情。
「你不会还想和这个男人重归于好吧?破镜哪能重圆。」
「我喊他出来,说我怀孕了的那个晚上,我可没用道具。」
我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我和顾子衿之前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揭开了。
我们之间勉力维持的局面,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显露出来的,全是血淋淋的伤疤。
我这才知道,过往的日子在我心里开的那个大洞,从未愈合过。
它被花遮住,已经快要烂掉了。
我能听见虚空中好像有“叮”的一声,以及一句冰冷的机械音:「条件符合,主角情绪大幅度波动,转移道具使用成功」。
我感受到一阵难以控制的疼痛从肚腹之中升起,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蜷缩成了虾的形状。
「……好痛……!」
相对应的,是那个女人开始格外畅快的笑。
她像是无所顾忌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出来一系列的污言秽语。
但并不是针对我的,也不是针对顾子衿。
她在和那个东西吵架。
顾子衿赶忙扶住了我,手忙脚乱地准备打120,又冲进房间里翻找止痛药。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止痛药,赶忙先给我喂下。接着,他转头怒视着地上的那个女人。
「你对阿禾做了什么?!」
我在疼痛中,隐约听见一句:
「男女主好感度跌到负值,清扫程序开始。」
她见实在插不进我们中间去了,竟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像个疯婆子。
「难道不好笑吗?!」她一手指着顾子衿。
「我只伤她的身体,你那么爱她,伤的却是她的心啊!」
她在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她身下的那滩血。
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接下来,是我和顾子衿的时间了。
顾子衿看起来有点迷茫,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事情的全过程,也听不见那个声音。看见我不怎么痛了,连忙讨好地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扶着我喝下。
「阿禾,你休息一会儿。」
他的手有点颤抖,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当然高兴。
麻烦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然解决了,他又可以和爱的人一起相处了。
我多了解他啊,光是看着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笃定,只要时间够长,这件事带来的伤害也会渐渐消失。
「阿禾。」他又贴近我,「明天是我们六年的结婚纪念日,我订了一家烛光晚餐,我们等会儿过去吧?」
我还是没有理会他。
此刻,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那些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所谓的「爱」,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顾子衿,你今年28岁,对吧?」
「你对我表白,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能感觉到顾子衿的手一直在紧紧地拉着我,好像怕我离开一样。
「那么,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们的约定吗?」
许久之后,我才听到了他的回应。
顾子衿意识到不对劲了。声音晦涩。
「……记得。」
「我们互相承诺,永远不隐瞒对方,永远不背叛对方。」
「那么,你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天,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你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什么困难没面对过?什么痛苦没经历过?」
「哪怕那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你也没有和她接吻过,一切都是对方的阴谋诡计……」
「那么,我问你,一个月之前的那天夜晚,你急匆匆地接了个电话,就从家里出去了。」
「你去找了谁?」
我抬头,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确实和十年前大有不同了。
成熟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顾子衿,二十年前,你对我又说了什么?」
「……青禾,我会保护你,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
我沉默了。
他也一样。
很显然,当初的诺言,他一个都没做到。
顾子衿,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我明白8岁和18岁为什么会消失了。
顾子衿抛下了他们,只有我还在死死揪着他们不放,死死揪着我们的过去不放。
等到我也放手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的。
结束了。
顾子衿最后还是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在我们的六周年结婚纪念日。
他让了一大笔钱给我,签下的时候,手都在抖。
但是我们心知肚明,他不是心疼钱。
最后走出律师会所的时候,他还追上来,最后一次拉住了我。
「阿禾……」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扭头看向他,甩开了他的手。
「顾子衿。」
「如果18岁的你在这里,你会叫我不要委屈自己。」
他在我空荡荡的心口插进来一束被压扁的花,离开他,就像挖掉了那一束已经跟我的血肉长在一起的花朵。
痛当然是会痛的。
但是,花朵已经烂在我的心里了,再不挖掉,腐烂的血液会流遍我的全身。
我会失去我自己。
我招手叫来一辆车,在上车之前,听见周围传来了熟悉的童谣。
「夜晚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它和我一唱一和……」
我回头看去,发现是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里面的一个七八岁的男生,在和一个比他稍微小一些的女生玩耍,他们开心地唱着这首童谣,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大妹子,你走不走啊?」
司机从前面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好,走吧。」
我上了车,把一切事物抛之脑后。
童谣声依旧在,只是渐渐地轻了。
渐渐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