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边的婢女递来张折了一下的纸。
我展开来：「勿急，亥时一刻，带你走。——楚子恒」
给我气笑了。
太子送个纸条，是特地怕不会被秦王发现吗？
忽得门一响，我一紧张顿时手抖得不知所措，张口就要把那张纸吞下去。
「诶！怎么饿得什么都吃了？」身前一个人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吓得我一哆嗦。
那人拈走了纸条，挑开了我的盖头，笑得我背后发凉。
面如冠玉，红袍似仙。
人间阎罗原来长了个谪仙模样。
他转头对刚进门的婢女们，声音不悦，
「不是早就吩咐了给王妃送点心，怎么还把王妃饿成这样？自去领罚。」
婢女闻声便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说完，他把那字条在红烛上引燃丢在了熏笼中，目光随之落在我身上。
我故作镇定，如履薄冰。
他上下打量着我，笑意盈盈，
「我娶的王妃就是好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看着他没说话。
「以后不要再联系别的男人了，会死人。」
外面歌乐已残，隐隐传来惨叫声。
我脊背一紧，他却眸间温柔，轻松一笑。
他笑着牵我饮交杯酒，行结发礼，随后一夜温存。
我睡得不安稳，醒来时他就在我旁边，呼吸可闻。
太子的人均是东宫顶尖的暗卫，此人能处理干净，说明他绝不像传闻中那样只是暴戾恣睢。
他在下一盘大棋。
手段了得，怪不得是当今皇帝留下的唯一兄弟，也怪不得唐之婉说他是今后的皇帝。
5
三朝回门。
他陪着我，阵仗招摇，父亲母亲一早等在了门口。
父亲陪着秦王去了前厅，母亲要与我说私房话，约我去花厅。
一时四边没了外人。
秋意袭人，梧叶纷纷，园子里的景色却不显寂寥。
在秦王府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今回到太师府，竟然都生出了一丝眷恋感。
「母亲，我想回我的秋悟院看看。我们到那儿说吧。」
我不自觉亲昵地去拉她的手，被母亲冷着脸一把推开。
「这里是太师府，哪里还有王妃的什么院子。秋悟院现在改成库房了。」
「什么？那我若回来太师府省亲住哪儿？」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母亲皱眉，冷瞥了我一眼，
「今后省亲便省亲，你还打算在太师府住下吗？」
「你父亲与秦王政见不同，今后不是避不开的节气，你莫要来我们太师府。我想与你说的就是这些。」
母亲踏着满地梧叶，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阵秋风吹来，带起沙沙梧叶。
我打了个冷颤。
「天这样凉，怎么站在风口里？」
我忙抹了抹眼睛，转头给秦王行礼。
他蹙眉看了看我，我别过目光看着地上的黄叶。
「我们回家。」他牵住了我。
6
当天晚上，太师府走水了。
听说大火来得蹊跷，几处同时燃起。
第二日清早，丫鬟连枝一边给我梳发髻，一边给我讲大火时，秦王突然进来。
我看向铜镜中的稍显扭曲的他，他还是那样莫名其妙地笑着，让我瘆得慌。
我毫不怀疑大火出自他的手笔了。
近来我对前朝的愈加激烈的党争也略有耳闻。
这是杀鸡儆猴。
太师府和我划清了界限，我对他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摆了摆手让下人都出去了，我不觉摸了摸袖中的小匕首。
唐之婉说他会爱上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上我？
我真是魔怔了，把她的胡言乱语当真。
「清清，我喜欢你。」
「你觉得我会杀你，我很难过。」
他向我走过来，轻松拈出了小匕首，丢在梳妆台上。
我觉得自己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被绑架那一次遇到过一个小男孩？」
他拿起小牛角梳轻轻为我篦起了头。
我如坐针毡，「我被绑架过好多次。」
「就是你这里留下刀疤的那一次，我是那个被你救下的小男孩。」他点了点我的肩膀。
那里确实有个刀疤，但我不记得怎么来的了。
我没有说话。
他笑了，「没关系。我记得，我当时对你说有朝一日定会娶你，我会对你好的。你不必怕我。」
「好。」我努力向他笑了笑。
这就是唐之婉说的，甜甜的爱情吗？
和她的出现一样令我摸不着头脑。
7
楚云辰说的那些我一点记忆也没有，但那些是他对我好的原因。
我对他说的爱很惶恐。
有时我能察觉到，他似乎对我的空白记忆很生气。
用膳时，他一放下筷子，我就偷偷瞄一眼，看他情绪怎样；
睡觉时，他总喜欢抱着我，虽然我很不舒服，但还是不敢动弹。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不必这样小心。」
他生气了。
我只会更加小心翼翼。
这时候他总会叹口气把我扯到怀里抱着。
他好像什么都愿意顺着我，我却情愿他把我当空气。
天知道，我最自在的时光是他不在的时候。
阖府上下都知道，王爷将王妃宠到了天上。
他只要不在，我在王府就是老大。
我喜欢荡秋千，喜欢插花调香，还喜欢亲手倒腾各式的胭脂水粉。
这些消遣原先在太师府时，因为父亲总教导要稳重要端庄，所以都抛却了。
现在，秦王府抵得上十个太师府大小，府中园林多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奇花异草，古藤枯树，每回打听到秦王三五天不会回府，我就放下心，一个人钻进那些幽深僻静的地方探索，总能发现些新奇好玩的地方。
他近来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时常告诉我三五天不回来。
虽说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还真有些想他抱着我，但一想到时刻都得照顾他的情绪，我那些小小想念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以为我做的这些他都不知道，直到有一次。
冬日午后，阳光实在惬意。
我在一棵斜斜的百年古树上晒太阳，不小心睡着了。
身子一栽，险些掉下来，被他稳稳接住了。
「你脸红什么？」
他像是捉奸一样看着我。
我在他怀里，觉得脸更加烫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在你身边。」他抱着我躺回了古树上，低头捏了捏我的脸，「我不在的时候你玩挺花。」
我笑了，有些微心虚，下意识把头藏进了他怀里。
「你这样，很想让人欺负你知不知道？」
那一天躺在他怀里感觉挺不错的，岁月静好。
我觉得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可以算作唐之婉说的「甜」。
只是，她又为什么说我会郁郁而终？
8
楚云辰的白月光回来了，叫柳青青。
靖国侯府丢失多年的孙女，和我长得很像。
靖国侯府大宴宾客，高朋满座。
园中梅花正盛，曲水流觞。
柳青青一袭青衫，素净出尘，忽得起身对着帷幕另一侧，高声道，
「楚云辰，我只记你当年说要娶我，不知这话还做不做得数？」
原本嘈杂的宴会顿时无人出声。
「连枝，酒溢出了。」
我平静地出声提醒。
连枝忙告罪，慌忙地拿起帕子擦干。
「王妃，青青此心唯爱秦王，即便是作妾也愿意跟着秦王。」
柳青青忽得出席，径直跪在了我面前。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仿佛我是拆散有情人的恶毒王母。
尤其这一句「青青」着实刺耳。
「侯夫人，柳三姑娘似是不胜酒力，说起醉话了。」
我忽视柳青青，径直对着靖国侯夫人说道。
「是是是。王妃说的是。」靖国侯夫人忙派人拉了柳青青下去。
「王妃莫气。听说是青楼里长大的，没什么见识。」
「侯夫人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可怜还得为这个小孙女操心，我方才看到是先捂了嘴巴才带下去的。」
「柳青青自请作妾，这置其他未出阁的候府姑娘于何地。」
坐在我身旁的几位贵夫人纷纷私语，这几天京城茶余饭后又添一谈资了。
我出席散酒，远远就看见秦王和柳青青在那边花阴下，当是在叙旧。
这看来不会有什么唐之婉说的误会，不过是我占了别人的位置。
若是可以，我会和离。
只是这是圣上赐婚，现下，也还不了。
我平生最厌恶这种占了别人便宜欠了别人的感觉。
9
靖国侯向皇上请旨，将柳青青嫁给秦王做侧妃。
楚云辰这下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原本他在皇上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暴虐成性的闲散王爷。
可已经有了太师府的女儿做正妃，再让靖国侯的宝贝孙女当侧妃，这置太子于何地。
圣旨没有立刻下来。
派去调查的人回着话，我歪在床头听着，当做睡前消遣。
正说着，他进来了，挥手退了下人。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映进来，莫名的沉寂。
「清——」
这个词似乎有些烫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