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已近深夜,京城外的密林里逐渐泛起层层寒意。
这里坐落着一座匪寨,荒废已久,杂草丛生,毫无生气,犹如鬼魅坟冢,可今日,却罕见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一醉酒男子因误了回城时辰,正溜达进寨子,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小憩到天亮。
忽见黑暗中凭空出现了数十名男子。
醉酒男子以为见了鬼,迅速揉揉眼睛!
只见这行人各个身着青碧道服,手持银剑,满身杀气。
为首之人则长着一只鹰钩鼻,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气势。
不同于其他弟子,此人身着道袍金襟兽皮带,脚踩云纹精绣靴,明显资历不凡。腰间一块青色玉牌来回摇曳,更是宛如葬钟初摆,令人不敢小觑。
醉酒男子平素以说江湖事为营生,一眼就认出,鹰钩鼻所佩腰牌,乃是清云宗的密令“青玉令”,通常由掌门亲自下发。
登时酒醒大半!
这场面可比见鬼来得严重得多!
现今江湖,一分为二。
半边天乃是以“英雄剑”清云宗、“百鸟鸣”千机门、“风流羽”无量城这三大名门为首正道天骄。另外一半则是以“业火天”焚天楼、“葬花冢”无妄谷两家独大的魔道罗刹。
天骄与罗刹正邪不两立,相互征战多年。
但随着三十五年前,三大门派围剿罗刹主钧九鹤事件后,天骄与罗刹各自元气大伤,已很久没有大范围的行动了,更何况出来的还是清云宗极为罕见的长老亲传弟子。
江湖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男子立刻捂住嘴,屏息窥看。
只见一众青碧道服的清云宗弟子,终于陆续停下。
他们似乎是在掌握地形情况,先四面环视,后用轻功守在了山寨的各个出口。
待都封锁严实了,其中一名弟子便来到鹰钩鼻身旁小声说道:“易师兄,差不多了。”
鹰钩鼻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对照着看了几眼,信步走到一块乱石下。
他用脚扫扫上面碎石,露出几块暗色石头,开始按顺序踩下那几块石。
一、二、三、四……
就在他踩到第七下的时候,突有十余利箭自暗处射来!
鹰钩鼻早有准备,快转剑身,刃光如山当即形成一道剑障,挡开了飞至暗器!
响声未落,数道人影自废弃房屋凭空跃出!
他们各个头戴着鬼刹面具,身着玄色夜装!
“瞧瞧,鼠辈这不就出来了。”
鹰钩鼻哼笑,接着转剑尖改指天地,习惯性摸了下剑柄上的太极图。
猛然转动剑柄如绘阴阳,所引剑气几乎震碎脚下石板,霎时将几名想接近的玄衣者震落在地,他傲慢地踩在一人身上:“留活口。”
三字一出,清云宗弟子立刻摆开剑阵,展开围堵厮杀!
眨眼间,青装与玄衣交织,刀光剑影搅乱黑夜!
醉酒男子慌忙缩入角落一动不敢动,眼睛里布满惊恐与错愕。
如果他没看错,玄衣人身后的火纹正是来自罗刹第一大帮——焚天楼!
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三十五年,清云宗真要再与罗刹主的焚天楼正面冲突。
可奇怪的是,若清云宗目的是清剿罗刹,为何不直攻总坛,反而却派遣主力攻打这么一个看起来只是笼络情报的小小分支?
醉酒男百思不得其解,一声刺耳剑击拉回他的注意。
只见一束发玄衣腰带龙纹铜牌男子举刀劈向鹰钩鼻,他不同于前面几人,眼观六路,边打边号令部众,俨然是这个分部的头目,再定睛一看,铜牌中隐约刻着一个“枭”字。
“夜枭使,何来。”
鹰钩鼻也认出了那块腰牌,终于多了点兴致,转手再画太极,以柔力化解强刀!
何来也不示弱,招招寻找对方破绽,余光看着部众在清云剑下几近遭屠,又忍不住中途旋身替部下抵挡,接着又被迫迎向鹰钩鼻的利剑,故而转眼,部下便死于剑下。
血红如花,灼在何来半张脸上,数名部下也接连被屠。
所见之处,已是一片血河与玄衣尸首。
何来因无力而悲痛,故将怒火全灌注在对鹰钩鼻的三刀之中:“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鹰钩鼻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转手便化解了这狠厉三招:“我只奉师命捉拿杀太子的凶手程朗,如果你能将他交出,兴许我能考虑暂时收手。”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如若你们真有心想谈便不会二话不说开门见血!更何况你们天骄三大门派尚未把命案查清,凭何要我等交出程护法?依我看,你们不过就是寻个借口,想趁楼主闭关,行绞杀之事!!我呸你们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
“哈哈哈!”鹰钩鼻大笑,蓦一冷脸,“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想顺手除害,你又能奈我何?”话说间,攻防调转,剑锋反转,阴阳相调,气势忽变!
剑尖儿因注入内力开始发出连续震音。
叮叮叮……
猝不及防,剑如雷霆杀向何来!
何来立刻以刀阻挡,但他并没正面对抗,而是以旋刀闪避,努力拖延着时辰。
其实在他意识到有清云宗闯入的时候,他便用了声东击西的方式,用己身做饵,声势浩大地引清云宗人围追堵截,同时命楼中小辈速速骑马前往二里外的龙厢亭找阴煞长老,虽然不知是否能敌过面前这人,但至少可以掩护居此家眷们快快撤离。
兄弟们的命大抵今夜都要搁在这里了,能为他们留个香火,也不枉相识一场了。
可是几个来回之后,何来却发现了一些蹊跷。
鹰钩鼻好像也不急着打开攻势,他的眼神里没甚杀气,更像狸奴逗鼠,在戏耍周旋。
不管多么傲慢之人,青玉令下,都不可能如此儿戏对待。
唯有一种可能……对方也在等。
等什么?
何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又扫了一遍四周。
忽而,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席上心间。
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冲着他这个夜枭使和小小分支来的。
他们真正想诱出的,就是掌管焚天楼情报的长老——阴煞!
“人人皆饵,这是死局!该死!”
何来也不想再和鹰钩鼻周旋,猛一挡剑,扭身就想去拦截送信!
“不愧是夜枭使,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可惜晚了!”鹰钩鼻狞笑,终于把闲逸的招式收了收,目光一凛,迅猛凶狠的震击重重落下,直接碎在何来脊梁之上!
“啊!!”
何来整个人被碾在地上,四肢瞬间失去力气,拿不起刀,站不起身,只能在颤抖中蠕动身躯,瞬间变为一个废人,这份折辱远比身体的痛苦更为剧烈!
“何不杀了我,何不杀了我!!”
清云宗特质的云纹精绣靴慢慢踩在何来背上。
鹰钩鼻单脚碾压,如在践踏他的脊梁,同时转玩着道纹陨铁剑,冷声嘲讽:“区区罗刹使者,不配脏我‘太上’。还是等着……”
话没说完,忽听不远处有马蹄声来。
鹰钩鼻眉眼登时弯出一道弧:“没想到,救兵来得挺快。”
何来立刻朝来人嘶吼:“长老!是局!!快走!!”
“来了还能走?”
鹰钩鼻嗤笑,踩过何来,欲师弟们杀向来人了结今日任务。
可才往前跑了一半儿,前方起雾,一阵细微刺痛感卷入空气。
它伴着浓雾,轻而淡,落如尘,很容易使人忽略。
鹰钩鼻素来敏锐而多疑,他先是拢眉思索了下,几步后猛刹住脚!
“别走了……都回来!”
师弟们还在一门心思冲入雾中!
鹰钩鼻猛地大喊:“回来!!!”
刹那间一声哀号自雾中窜出,青碧色的身影被浑厚内力直接震出数步之外!
跌回地上时呕血不止,苍白脸上皆是茫然,想起身,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啊……啊……”
弟子终于意识到他根骨尽毁。
悲痛、绝望,恐惧,终化成了一声凄厉喊叫:“啊!!!师兄!师兄!!救我!”
他拼命往后面爬,但这一时却没人再敢靠近浓雾,所有清云宗弟子只能把视线都投向武功最为高强的“师兄”。
可这次就连鹰钩鼻也后退了半步,这是鬣犬遇到危险时的本能,是遇强敌时的戒备。
是了,他感觉到了。
那片雾里隐匿着一股极为浑厚的内力,致邪内力!
难道这就是焚天楼四大长老阴煞的内力?
不!鹰钩鼻立刻否掉了这个猜测。
内力会修者心性情绪分为两种,要么躁烈,要么平叙。
多数人喜欢让内力看起来声势浩大,以达震慑之用。
而平叙内力之所以少见,乃因放易收难,内力要够厚,道行要够深。
还要修者能完全掌控自身喜怒,这般才能真正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眼前这股内力,便达极静。
静得好像不存在。
如此境界,哪怕是清云宗长老都要忌惮一二,怎可会是区区一个罗刹长老?
而且从始至终,只听马蹄,未闻脚步,可见对方身法亦是极高。
鹰钩鼻紧握太上剑,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周围弟子们也开始在悄然往后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不远处那片飘来的浓雾里。
马蹄悠闲,吧嗒、吧嗒,从容不迫地在靠近。
慢慢地,浓雾勾勒出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