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眼里映出了一名五官精致的女子,她眉眼秀气,荡着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是个很容易让男子为之奋力一搏的美人。
可周迟看到的却不是那些,而是从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稳重,不过这倒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说这女子兴许不是个简单人,也或许是个经历过风浪的女子。
所以真正让周迟心中有所波动的,是她这稳重,长在了这这么一张脸上。
是了,这个女人,不正是刚刚莫名甩了自己一巴掌的那个泼妇么?
怎么才不过片刻,就好似变了个人?
周迟脑海瞬间闪过千丝万缕,试图在这女子眼中去寻找哪怕半分的惊讶或者和之前一样的怒意,可惜,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只是单纯相像,再说者,一母同胎?
正想着,他的思绪便被那抹柔如水的声音打断:“公子,能否帮帮我,我脚扭伤了,站不起来。”女子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哪怕看起来再是无助,语调也是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在寒暄一般,字字句句透着书香门第的教养。
周迟没有言语,径自搀扶了女子。
来自她身上一股浓郁香粉味,令他微微蹙眉,这并不像这样女子喜好的香气,倒有点像在遮盖时用的浓料。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声“姑娘先同我走吧,我帮你看看”。
见女子点了下头,便暂且将她搀回自己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出去一趟摘桃花去了?那小子呢?被你见色忘义了?”
墨九嗔懒散窝在棺材板子上,一见周迟进来,眉眼立时弯出一朵桃花。
周迟早知墨九嗔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压根不予理会,径自将女子一抬手,放在了另一只棺材板子上,说了一句“脚”。
这话一出,墨九嗔难得愣住,他许久不出白鹤境,却也知晓世间规则里,女子的脚是不能轻易对男子示出,关系到男女大防,但眼前这小子竟这般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要么真是个倒行逆施的,要么就是当真没见过几个女子。
墨九嗔眼里生笑,就等着看女子怒斥,谁知女子竟二话不说解了鞋子,俨然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不过她也没将玉足交给周迟,只轻轻道了句“无妨,我自己看看就好”,随即将脚放在棺材板上,径自查看起瘀肿错位之处。
接着,“咔咔”两声,女子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将脚自己复位了,而后灵活动动,确认无碍,嘴角终于扬起一丝没什么情绪的弧度。
“已经没事了,谢谢公子。”
“嗯。”周迟也平静地应了声,心里却是有几分意外的。
他其实见过不少女子,即便是走江湖的侠女,偶尔也会露出几分脆弱的女儿态。可眼下这个女子不同,面上儿上柔弱平淡,对自己狠的时候却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有些意思。
她到底是谁,白鹤境中人吗?
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一片躁动的脚步声打断。
“赵大哥,刚刚那位姑娘——”
林要一眼就瞧见了女子的玉足,当即倒吸口气,即刻转身,哄着耳朵结巴。
“姑、姑娘,你、你——”他厌恨自己的最笨,“不妥,不……”
“只是复位脚伤罢了,对于大夫来说,这并无不妥。”女子用温和的声音回答,看着林要红透的耳廓,便弯身将鞋袜穿好,整理衣襟,“抱歉,冒犯小公子了。”
林要立刻转回,急急辩解:“不,这位姐姐,是我们……是我们冒犯了。我没想到姐姐原来是位女大夫,我……”他再次拍了下自己的笨嘴,“总之,总之外面的那几个醉汉已经走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应该不会再来骚扰。”
女子闻言,松了口气一样,展开眉眼。
“那就谢谢这位小公子,还有……”她转头看向周迟,“赵公子,对吧。”
周迟不卑不亢地轻点了下头:“鄙人姓赵,赵悠。”示意林要,“林要。”
女子也礼尚往来:“小女子姓温,单子一个凝。温凝。忘念谷人,诸位叫我阿温即可。”
妄念谷……记得是紧挨着隐剑庄的那一域。
周迟在脑中回想了下白鹤境七域的地图,却没注意到,棺材板上的墨九嗔微微将眯缝的眼睁开些许,旋即又合上了,好似并没想参与这个话题。
林要倒是第一个问了起来:“可是温姐姐,既然不是这里人,因何同方才那些人起了冲突。”他顿顿,“为何我在驱赶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嘴里一直念叨着‘药、药’,是什么药?”
这字一出,霎时将屋中气氛揪了起来。
周迟和墨九嗔都将目光看向温凝。
他们此行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要来打听雾海蚀心的解药,但凡同这类东西有关,是可能是关键性地线索。然听到林要询问,那叫温凝的女子脸上却立刻多了几分讳莫如深与提防,但也只是深藏在眼底,明面儿上还是一派温和。
“倒也没什么,只是隐剑庄的域主,乃是曾经以金术闻名的聚缘阁的阁主,如今虽在白鹤境退隐,可闲来无事,还是会炼上一二,由是这‘生死丹’便孕育而生,也只有隐剑庄有。”
“生死丹?”周迟微微蹙眉,“是救命之药?”
“确是奇药,能够让病入膏肓者复苏,能让垂垂老矣者精神百倍。”
周迟和旁边两人无声交换了下视线。
若此药真有此效果,说不定真能让内力恢复也说不定。
但……
“可是刚才那些人既然这边纠缠,说明这东西应该不是常见之物吧,而且,温姑娘并非这里人,既然这药只有隐剑庄有,为何他们会缠着不是本地人的姑娘不放呢?”周迟问道。
温凝定了下,再次莞尔:“怎么觉得赵公子不太相信我的话。”她调侃,但还是对答如流,“我虽非这里人,但也是医者仁心的大夫。你也知道,白鹤境老者不少,虽不说真的相信什么令老者精神百倍的流言,但只要能减缓些他们的痛处,也不枉我走这一趟……只是这药实在稀少,我求而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听了偏方,想照猫画虎做上一颗。方才那些人,就是误以为我手上的是真物了。”
温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里面确有一颗丹药丸子。
色泽如血,红彤彤的。
周迟看着丹药,脑袋里闪过万千思绪,随即半真半假地接道:“实不相瞒,我们兄弟几人来自七域天寂崖,近来也是有所不适,这才来此求药。可若按姑娘所言,这药怕是不太流通,不知还有什么门路可寻?”
“天寂崖?”温凝漂亮的眼睛略微轻动,“这倒稀奇,不是听说天寂崖乃穷崖绝壁,居去那里之人甚少,竟还真让我遇见了。却不知公子身子哪里不适,不若让小女子先替几位把脉看看,说不定会有帮助。”
温凝说着,就要把指尖儿落在周迟手腕上,却在碰触之前,被周迟不露痕迹地避开,他反手往上,轻轻点按了温凝的手背。
“不劳姑娘费心,我等不过是在那阴寒之处住的有些虚弱,现今只是想知这隐剑庄的丹药流通渠道。”顿顿,更加直白强调,“我们去哪里可以寻得门路?”
温凝见周迟的语调不容拒绝,也没再执着,又将手缩回袖中。
“是我自作主张冒犯了。至于门路……隐剑庄有一大药商,姓卢名宏,乃这隐剑庄的二当家,把控着隐剑庄的所有丹药流通。而这生死丹之所以遭此哄抢,正是因为这卢商坐地起价,寻常人大多买卖不起。”
“白鹤境不是清净之地吗?为何还有这等市侩之事?”
周迟欲从中试探这个情报有几分真假。
温凝也瞧出了这里面的试探,略凑近周迟,温温热热的呼吸落在了他的面庞。
“有人之所,便有市侩,不用怀疑。”
话音刚落,伴随“砰砰砰”的巨响,整个棺材铺的窗户全部自己关上。
周遭陷入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温凝的声音,却不受干扰地,继续在黑暗里飘散着。
“这里是江湖人的出世之地,却也是白衣人的入世之所。”
声音落尽,一束火苗从下方升起,幽幽照亮了正面对面的两个人。
一个面无表情,目带阴鸷;一个嘴角噙笑,眼底生凉。
火光忽一摇曳,又像将这一瞬的表情通通带走,只剩下了冷静自持的“赵悠”和温婉平和的“温凝”。
“黑夜至,棺椁封,看来是送葬也开始了。”墨九嗔吹了下来时不知从哪儿顺的火折子,懒懒抬眼看向两人,“我若没记错,一刻之内,附近三里所有人,都必须赶往阴阳河了,否则便是犯了大忌。有什么话,还是回来再说吧。”
闻言,两人不动声色拉开了些许距离,一瞬气氛的凝滞也随之化开。
温凝扶着棺椁,捋好衣衫,鸿毛般轻轻站起。
“该说得倒也都说完了,是要走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容小女子送诸位一份薄礼,全当是感谢今次诸位对我的帮衬。”她掏出一个绣纹布袋,看似是要给周迟,却像是故意报复周迟先前的拒绝和试探似的,故意在周迟面前晃点了一下,却将东西给了林要。
林要接了个措手不及:“诶?姐姐,这……”余光看向脸色微凝的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