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身子一颤，扶着门的手登时便脱了力，重重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头也低了下来，有一瞬间显得可怜又害怕。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他那位好四哥的用心。
虽然说他们都一样不得老爷子喜欢，都一样不喜欢九转殿的两个表弟，但是也没有人像他这样蠢，小表弟才刚来就来找茬，动静都传到了老爷子耳边。朱成觉得，这个长生殿殿主之位，他是可以不要想了。
朱老爷子带着人快速走进来，他的步伐矫健而有力，直接无视过了门边的朱成，快步走到桌子边大刀金马地落座。朱彦和卫晏各自给他见礼。
“怎么？咱们的六殿下连给祖父见礼都不会了吗？”朱老爷子一改曾经在卫晏跟前温文尔雅慈眉善目的模样，头一回面色沉了下来，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话中浓浓的不悦之色。后边跟着的朱翔不由得为门边的六殿下捏了一把汗。
老爷子平常的确是温温和和的，但是要指望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是真正的祖父，那就只有在九转殿的两位殿下面前才会如此。在平常，老爷子即便带着笑容，也是深不可测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六殿下也的确是蠢了些，居然在此时挑衅小殿下。且不说小殿下本身就不会让他欺负了去，就说老爷子，平常能够对下面子孙们的明争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对不会容他们欺负卫晏。
而朱老爷子也的确是不高兴极了，从他的面色，他的言行之中都可以看出来。他往常不是不知道底下子孙们争的厉害，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喜欢卫楚和卫晏兄弟两个，但是朱老爷子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子这么大，在自己眼皮底下就敢欺负卫晏，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朱老爷子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潮翻涌。
在他跟前尚且如此欺负卫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指不定是什么样的呢。
朱成扶着门狼狈至极地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跪下，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回是他撞到枪口上了，只盼着看在他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罚的稍微轻一些：“孙儿拜见阿祖，孙儿冒犯了晏表弟，有错在先，还请阿祖重重责罚。”
卫晏抬手给外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得来朱老爷子冰雪消融的慈爱一笑，像是变脸一般，朱老爷子即刻就转头看向了朱成，面色难看：“有错在先？我们六殿下说的倒是很轻巧。”他跪着，老爷子也不叫起，只是吐字轻缓：“晏宝刚刚在长生殿落地，刚刚吃过饭坐稳，还没有说两句话，便急慌慌地冲上来要为难于他？”
“这就是你为人兄长，为东道主的教养和态度？”越说朱老爷子越是怒极，手用力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说出来的话也刀子一样戳朱成心肺：“是老头子我没有教你，还是你的父亲没有教你？”
这话实在是诛心——倘若因此老爷子断定了他的父亲没有教他，子不教，父之过，必将大大影响他父亲夺位的可能性。无论阿祖如何责罚自己，只要不带累他的父亲，都没有关系。毕竟他们还年轻，夺位也都是多都是父亲一辈。
“阿祖息怒。”朱成低着头跪着，一点儿也没有来时的神气，好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已经蔫了：“孙儿知错，任凭阿祖责罚。”
这笔账他且记下了，他的好四哥，从今后开始是近不得了。只是老九也很出乎他的意料啊，他一直以来都笑眯眯的，和众兄弟都很和善，以为是一只兔子，却没想到也藏着锐利的爪牙，只是从来不曾显露罢了。
“六表兄这错认的可不诚心。”卫晏扯了扯嘴角，笑容冷漠到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朱成赤裸的敌意，而他的处境和老爷子的疼爱也完全不需要他做什么虚假的掩饰：“还没有跟正主道歉呢，就算完了？就这样请外祖责罚了？”
“还不起身向你弟弟和表弟道歉。”朱老爷子沉声一喝，朱成便像是被棒打了一般站起身来，对着卫晏深深躬身：“对不起，晏表弟，是表兄不对，不该故意找茬，说出这般难听的话。”
说完话后，还不待卫晏反应，他便转头对着朱彦，卫晏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显然对自己要给这个弟弟道歉非常不满，语气也略生硬了些：“九弟，这厢是哥哥错了，对不住。”
说是错了，却没有说错在哪里，朱彦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个认错没有多少诚意。只不过能够见到一贯眼高于顶的老六给他道歉，也就够了，想想就开心。于是他便也开口，带了几分谅解和善意：“六哥一向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也不知道是听了哪个奴才秧子乱说嘴，这才做了错事，原因并不在六哥身上，六哥不必自责。”
听得他不但给了自己台阶下，还把挑拨的老四斥为奴才秧子，朱成心中暗暗发笑，连连点头，道歉也显得诚挚了许多：“九弟说的是，这一回实在是我做哥哥的猪油蒙了心，都糊涂了，给了你委屈受，也怪那起子小人挑拨，今后不会了。过两日我送些好东西补偿两位弟弟。”
朱彦这个台阶递的漂亮，朱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了他一下，心中十分满意——老九这个孩子心眼儿就是多，方才的场面他听说的一清二楚，却是这孩子为了维护晏宝撕破了自己维护多年的和气模样。而且还能就此境况给老六卖个好儿，顺便踩上老四一脚，让他们去狗咬狗一嘴毛，实在是非常不错。
要做长生殿的殿主，不仅仅需要高瞻远瞩的目光和大局观，更需要心眼多到九拐十八弯，毕竟长生殿不似九转殿简单，而是一个极大的家族，里头的利益争夺，各方各面都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这个殿主又不能糊涂，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