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川一句话未完,游山忽然一顿,缓慢推进的大山突然停了下来。
苍凉的一声鸣啸远远朝着空阔无边的海中传去……
传到对面山上,再悠悠荡了回来。
他渴望得到一个答复。
是以日夜不停地呼唤。
一个趔趄,坐在崖边的景宸险些因着惯性扑下山崖。
凉川护了景宸站起,又退后了些,再抬眼看去,不远之处,隔着开阔海面,另一座山,就矗立在海的那方。
遥遥相隔,两山之间,是一方看不出深浅的海域。
“山神是无法离开自己的封地的,从受封之日起,那便是一种至死才能离开的守护封印。”凉川对景宸道。
景宸愣住。
那么,刚刚看到的一切,是什么?
盈满天地的孤寂里,景宸的心被巨大的落寞胀满。
忽然,周身气流一番轮转,似曾相识的感觉重新袭来。
景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旁凉川周身绽出妖气,罡气翻腾里,有巨大力量擒住脚下游山,不是离去,不是归位,而是……猛地提起又猛地掼下。
这粗暴的手法,对神还有没有一丁点敬意了……
景宸略略黑线,凉川宛若未见。
两次三番之后,海边的人们虽然看不到海中漂浮的游山,却也被一荡一荡的巨大海浪唬了一跳。
“喂!”边掼,就听得凉川的声音冷冷道,“赶时间回家吃火锅!自己赶紧回去!”
景宸:……“老板,不是说不好对付的吗?”
凉川漫不经心肯定:“嗯。”
说这话时,凉川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只是依旧操纵着妖力将游山又擒了起来,再掼了几掼。
景宸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那样子,以一妖之力提起整座山峦,看上去,应该是挺不容易的,可对方的表情,那就……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容易的了。
景宸黑线:我去,看这样子,绝壁又被这小老板骗了啊!
“老板,浪……浪!”景宸担心继续下去,这处的怪异怕是又要引来围观的人。
凉川听闻一个浪字,先是皱了皱眉,待明白景宸说的是什么后,嗯了一声。
然后,颇为从善如流地卸去力道,游山猛然哗啦一声坠入水中,抖得山石落了无数,惊了数群飞鸟。
“放人!”凉川皱眉凝起更大妖力,妖力翻腾着,有些不安稳。
景宸忙拉住他的手:“老板,别!”
别杀……
二人双手相触的瞬间,凉川的眉忽然就不皱了,鼓荡的妖力也变得驯服。
然后,再下一瞬,凉川和景宸身后,一个神力凝结成的结界凭空出现,内里,裹住的就是小吉和大黑。
看上去,好像还好。
谁知,结界破开瞬间,恢复行动的小吉嘶吼着再次扑向冲过来护他的大黑。
通红双眼的小吉目眦欲裂,眼中流下粗长的泪水,嘴大张着无意义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声。
扑住大黑的瞬间,十指化作利爪,狠狠抓住大黑肩侧皮肉,利爪深刺见骨,嘴里瞬间长出森白尖锐的獠牙,下一瞬,獠牙便也没入大黑颈侧的肌肉中……
利爪切入的瞬间,大黑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只是一声闷哼当即忍住,但当獠牙刺入时,却瞬间扭曲了表情,一片喷溅状的血迹嗤一下喷了他满脸。
“小吉!”景宸慌了,这样的小吉他第一次见,准确来说,这样的妖,他第一次见。
景宸本能地想要退缩,却在尚未退步时就已经坚定着往前想去帮大黑。
凉川伸手拦下景宸,自己迈步过去,也只行了一步,大黑痛苦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决地制止了凉川的介入。
而后,大黑粗糙的手抚在小吉背上,慢慢安抚。
但那安抚半点作用也没有起到,小吉耸|动着的肩背眼看着就有了兽化的模样,凉川像是终于失了耐心,景宸周身再起了那流动的气流:凉川又调动了妖力。
就在凉川妖力起时,大黑咬了咬牙,抚在小吉背上的手一路游|弋上去,在触到扭头准备横向撕扯的小吉后脖颈的瞬间猛然发力。
只一下,小吉的身体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大黑一把搂住小吉,再打横抱起。
大黑肩颈处的伤口深可见骨,一离了那耍|横之物,枉自汩汩流出鲜红。
鲜血喷薄而下,打湿小吉昏睡的脸和身子,昏死过去仍旧不安稳的脸上有了短暂的触动。
人虽然已经昏睡过去,手抓和獠牙也已恢复人的模样,但眼中落下的泪仍不见少,堪堪将满脸血污冲刷出分明泾渭的血路。
大黑伸手胡乱地替小吉抹去泪痕,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再看了一眼远处停稳的车,不及回头,一把车钥匙从凉川的手中抛向大黑,落入他打横抱着的小吉怀中。
拿到钥匙,大黑屈膝一顿,猛然往上一跃,徒留一片血滴溅落的同时,他已抱着小吉破出结界,落在汽车旁边,打开车门,先替小吉放平座椅,再走向驾驶位,发动引擎,带着小吉离开了。
“老板……”景宸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小吉,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攻击大黑?”
凉川抿了抿唇,收回追随驶远汽车的目光:“妖,很可怕吧?”
眼前溅落的血迹尚未干涸,开阔空间鼓荡水汽里依然有浓重的血腥味,景宸点了点头。
“你,怕了?”凉川继续问,这个问题,他第一次见景宸时便问过了。
此时,凉川眸子中闪动着某种景宸从未见过的光芒,那眼,像是狩猎归来饱饮鲜血的野兽的眼,带了无端亢奋而又餍足的凶残。
这眼神不知景宸看见还是没看见,他听见凉川的问话再次点了点头,随即却又道:“老板,咱们早点回去给大黑搭把手,他的伤口得赶紧处理!”
凉川眼中表情流转,带了诧异:“你就一点不怕吗?”
景宸:“怕啊,不过,想到那是小吉也就没那么怕了,只是觉得,这家伙,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啊,平时挺傻的……”
看着傻乎乎的景宸,凉川忽地勾唇笑了,道:“小吉,原来可是狼王。”
“狼王?!”景宸摇摇头,实在无法将傻乎乎的小吉和寒风中带领一族奔驰在雪原里飞扬了鬃毛的狼王进行联系,“是那种只有一匹狼的狼群吗?”
这本是个冷笑话,凉川却没有半点笑意,摇了摇头,道:“小吉曾是整个北境旷野所有狼群的头狼王,甚至带领狼群征战过当时最强大的军队,只为了报答一人的恩情……”
景宸眼前仿佛展开一副巨大画卷,画卷中烟尘滚滚,人仰马嘶。
烟尘里,马群中,群狼奔袭,其中一只,目光坚毅,冲锋最前,利爪如刀,利齿如矛,全身浴血,森白獠牙枉自滴落敌人的鲜红血滴,染红前襟一片胜雪白毛……
然后,画面忽然无缝对接到捧了馒头傻傻分不清楚一脸苦楚讨要肉肉的那个娃娃脸少年……
景宸:……“那怎么?”
那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景宸的话没问完,凉川却是明白的,于是幽幽道:“后来,也是为了别人,小吉出过事伤了脑子,脑子里是真的有坑。”
“那,大黑……”
还是没说完的话,凉川回头看了看景宸:“他们的故事,大黑不说,我也没有权利多讲,以后你或许会明白,只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明白了并不见得就会活得更简单。”
景宸似懂非懂,其实,关于小吉和大黑的过往,他此时并没有那么关心,他比较关心的还是他二人的身体状况:“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凉川略略想了想,忽地拉了景宸的手,掠着海风朝着二人在神力结界中见过的那处飞流飞溅之地掠去:“走,喝酒去!”
景宸:“哎……?老板!先干正事!”
“这就是正事。”凉川不由分说,待拉了景宸御风落地时,二人已是一身轻软白袍。
凉川潇洒俊逸,长发松琯,临风立了,那模样活脱脱便是诗中画、画中仙。
景宸俊俏,被凉川执了手立在旁边,脸上虽有疑色,但白皙面容,干净利落的身段,青涩软萌中却也自成一段风流。
山神备下的酒被封在坛子里,一坛一坛已囤得四坛。
便是不多不少四百年光阴。
凉川笑笑,挥出一股清风扫净了崖上的石榻石桌,又从怀中掏出两只青光流转的小玉杯,而后寻了一坛山神备下的酒,开了封口,往自己面前的一只玉杯里倒去。
另一只杯子递到景宸手中,只是,景宸的杯中却是干干净净,一点酒也没有:“老板……”
景宸抗议,既然不给喝,那给别人杯子作甚?
凉川不理,仰头饮下自己杯中的酒时拍拍酒坛:“一顿酒的功夫,速去速回!”
景宸疑惑,而后就见游山之外,一人立了一叶扁舟,朝着凉川方向略略欠身再一稽首,随后,舟子破浪,朝前而去。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景宸问:“老板,你不是说山神是无法离开自己的封地的吗?”
凉川自斟自饮,潇洒恣意:“嗯。”
景宸:“那……何来的两个山神?”
一杯又尽,凉川勾了唇角,有一滴清澈晶莹落下他精致下颌:“山神这种存在,因为要对抗与天地一般长久的岁月,因此,在时间的流逝里会慢慢剥去自己身上曾经属于血肉生命的部分,包括神识,你……懂了么?”
景宸一字一句听了,末了点了点头:“所以,从来没有另一个山神,另一个山神,也是他。他,只是想起曾经的自己了……”
言及于此,景宸心下那抹孤寂再次泛出些许酸楚,鼓荡的海风里,他忽然也没了话。
之后,景宸静静陪坐在凉川身边,看凉川一杯一杯尽了坛中酒。
若远远瞧去,便是二人对饮,无话无言,如同神力结界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只是,那酒,凉川一口也没给景宸喝过。
景宸抢了一回,没从凉川手中抢过,却因为交|缠的杯子碰在一起,终而在自己的杯底得了一滴。
疑惑看着凉川古怪举动,景宸仰起杯子将杯底仅得的一滴倒入口中。
然后,凉川的言行在他眼中便不再古怪,一抹会心之笑绽开在景宸唇边,心中俱是暖暖的感动。
因为,仰头喝下的那一滴,只是水。
一滴,很凉、很淡的水。
凉川饮了那“酒”,不多时便微红了脸,然后一把拉过景宸,让景宸坐在自己怀中,用双手圈住他的腰,再将一个脑袋嗑在景宸肩上,气息轻轻压在景宸耳后:“宸宸……我醉了……”
小剧场:
凉川:宸宸,我醉了,要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