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楼二楼有规矩。
任何人非请莫入。
被收拾妥当又被极有创意地用一大块红绸盖住身子头脸的景宸就那么被扔到了二楼，本以为至少得摔个骨折，不想落地之处异常柔软，景宸动了动，身下是个长垫。
二楼光线很暗，刚从一楼明亮的地方上来，又蒙了一层红绸，景宸竟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四处香风涌涌，时不时还有轻而薄的东西落到脸上，扫到身上。
香味，是熟悉的，在凉川的身上闻到过，落到身上的东西却看不清，轻轻柔柔，像是贴着皮肤小心落下的吻。
四周很静，景宸依然在思索着怎么逃跑。
听见脚步声传来，景宸赶忙躺平装死，连气也不出了，只希望对方不要看见自己，就当他是一团烂泥。
来人却不如他意。
脚步来到景宸身旁停下，然后，四周有灯亮起，依旧朦胧一片看不清。
景宸正要眨眨眼再细细去看时，脸上的红绸缓缓朝着脚尖的方向落去……
一瞬间，眨眼又睁开，在双眼最为清明之时，景宸看清了眼前那人。
朦胧宫灯下，悠长走廊中，簌簌不知何处飞来的海棠花瓣里，那人一身宽松袍子，只松松在腋下系了一截带子，正赤脚立在景宸眼前，微微扬起指尖操纵着灵力拽下盖住景宸的红绸。
不是凉川还能是谁？
刚刚沐浴过的凉川，身体氲氲散着湿气，眉如剔羽，发如乌绸，稍许的水汽沾染其上，发丝便黑得分明地垂落修长脖颈，挂在工笔勾勒出一般修长的锁骨上。垂眸微笑的样子，带了悠然闲散的笑意。
景宸便忘了眨眼，也便忘了呼吸。
只觉得，眼前这人，像是漆黑夜里落到眼前的明珠，像是万里长空挂在天上的皎月，美得人间绝色也失了光彩。
这边厢景宸滞了呼吸，那边厢红绸继续滑落，然后，微微凉意起，红绸一角被掀了起来……
只看了一眼，那明珠皎月就换了颜色，不再悠然闲散、疏离淡漠，笑中多了几分眯眼狐狸般的狡黠魅惑。
“你自愿的？”红绸重新盖下，凉川的眼挪到景宸脸上。
景宸白皙的脸红得像要燃烧，拼命摇头。
“不愿？”凉川声音淡淡，藏了几分轻佻试探在里头，“可是要被埋到院子里当花肥的……”
景宸：我去！你小说看多了吧！还当花肥，咋不说卖去勾|栏呢？！
看景宸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多么屈辱，凉川缓了缓，略略收了心，只得先且作罢，一张嘴是半点便宜也不落的：“刚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太主动的……”
景宸：我也不喜欢啊！啊不！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当我想啊！很羞耻的有木有！都是楼下那帮人才太优秀了啊！……
随即，就觉身下凉意再起。
不可思议地朝上望去，就见凉川含笑再次挑起指尖。
红绸得力，迅速往上一跳，又悠悠扑下。
红绸下景宸的模样便再次横陈着映入那眼古井深潭一般的柔波里，柔波随即就有了沸意。
景宸：……
所有吐槽瞬间停止，然后：哇擦嘞，你要是不掀开看第二次，劳资我差点就信了你啊老|色|批！
下一刻，忽觉嘴中一股气泄了，景宸便能说话了。
想到楼下牛鬼蛇神一般的诚会玩，景宸抓紧机会在心下拼命搜索求生的可能。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即将被宰但因露出一枚蛋而被暂缓行刑的母鸡……
景宸福至心灵：“老板……我可以的！”
真真是求生欲极强的抢答了。
“可以？”凉川敛起的眉眼瞬间活络过来，看着红绸下盖着的身子，勾起指尖就要再来。
景宸忙道：“工作！请给我工作！”
凉川静默片刻，略带失望地挥手松了景宸身上的捆扎：“下来，入职培训。”
说完下楼去了。
景宸也不敢乱转，摸摸身下，找了条毯子披在身上，赶紧跟了去。
楼下，所有人员整齐站定，凉川坐在上首：“刚才的规矩，谁教的？”
声音清清淡淡，没什么怕人的，甚至还有些好听。可所有妖闻声后却都不敢吭声，只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凉川，摸不清楚该怎么接。
“都看见了？”凉川继续皮笑肉不笑地问。
众妖还是不吭声，但约莫觉得坏了事，都低下头去。
凉川淡淡扫了众妖一眼：“都抬起头来。”
闻声，众妖乖觉地抬头看向凉川，随后，凉川黑眸中精光一闪，众妖便都有些茫茫然，是都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了。
景宸下楼，正看到大家茫然盯着凉川的一瞬，下意识退了半步，因为凉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东西让他有些害怕。
很快，凉川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雌雄莫辨的懒散模样。
众妖也都缓过神来，就听一声巴掌声响过，众妖齐齐高声道：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找好工作，赚钱赎身！
老板好！老师好！
说完，先是上坟般朝着凉川九十度弯腰鞠了个躬，再齐齐转身，朝着景宸鞠躬。
景宸自然又是一抖：果然还是传销窝点没错的吧？没错的吧！
不料凉川竟然也黑了脸，看向先前带景宸回来的娃娃脸和魁梧大汉，知道交代他们给新妖讲讲规矩的事果然又是另一番对牛弹琴。
“他是小吉，这是大黑。”无奈，凉川只得亲自上线。
先前娃娃脸和魁梧大汉朝景宸示意，前者眼中含笑，后者面无表情。
想起刚刚熟练扒他衣服时，二人也是这副模样一般无二，景宸尴尬地点点头回礼，然后目光朝着激情演说的其他人看去。
凉川顺着景宸的目光看了一眼众妖：“其他的，记不记无所谓，过几天就走了。”
被称作其他的妖齐齐叹气。
凉川扫过去一眼：“一个个好手好脚，都不出去挣钱，难不成还想白吃白喝继续赖下去！”
所有妖屏息凝气齐齐摇头。
此时，凉川身上冷寒疏离的气息霎时散了，跟你回家呆上一周后看到的爹妈嘴脸别无二致，别提多接地气了。
“这位是……”凉川想要介绍，才发现一路拎回来没来得及问，还不知道景宸的名字。
“我叫景宸。”
凉川点点头，继续道：“小景老师。”
“小景老师好！”所有妖再是齐齐一吼。
景宸：……
“简单说吧，我们公司里除了你，都是妖，”瞬间，原地站着的人脸上化出各种本相，小吉是条狼，大黑是只穿山甲，其余各种不一而足，只有凉川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我们要找一个人，帮助新近化形的妖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生存下去，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业务，也是你的工作。”
要不是整个人还几乎光着，嗖嗖的冷风就从毯子四面灌进来，景宸一定要以为自己做梦了：“可……我不会当老师，也不知道该教些什么。”
声音小小的，像被高光打亮立在墙角的垃圾桶。
而且，刚刚的手笔证明，诸位可都是人才啊！确定还需要教么？
“你总之是个人吧？”小吉软萌萌地问。
景宸一愣，被过低的用人标准震惊了，直接怀疑起自己的人类身份：“是……的吧。”
众妖黑线，什么叫“是……的吧”。
“是的。”景宸肯定，因为看到某人眼中不善的光，霎时想起了悬在母鸡头顶的那把菜刀。
“嗯。”凉川适时打断，“是个人就行。”
景宸：啊？这么草率这么简单这么随意的吗？
“准备准备，今天？”迎着凉川看过来的询问表情，景宸拼命摇头，凉川便继续道，“明天开始上课。”
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景宸：……这是入职培训吗？这特么是赶着鸭子上架子，逼着牯子下儿子啊！你们是妖啊！不该稍微慎重稍微谨慎再稍微挑剔一些的吗？！是个人就成？抓个日子就开课！我不相信啊喂！
没有妖能明白景宸的内心，自然也没谁给他解答。
景宸带着一腔无处安放的吐槽正式入住棠楼，他的房间在一楼，旁边两间分别是小吉和大黑。
吐槽不能充饥，饿了还得吃饭。
景宸摸索着找到饭厅，虽然不知道妖怪要吃什么，但冰箱里满满当当人类食物。
景宸自己动手做了一大桌饭菜，饭菜甫一上桌，所有妖怪都聚了过来。
看着凉川口中白吃白喝、此时可怜巴巴的存在，景宸自作主张添了碗筷，然后，人类礼仪第一课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课了。
“哎呀！不能动手！”景宸眼疾手快抓住一只准备直接抓菜的手。
“也不能动脚！”妖们很听话，不能动手，他们的脚，也很灵活。
“更不能直接伸舌头！”
“啊——”
第一个伸出长舌头偷菜成功后，所有妖各出奇招，饭桌上乱成一团。
而景宸伸出去的手，不知被谁瞎了眼咬在嘴里。
“好吃吗？”冷冷的声音从饭厅门口传来，凉川双手抱胸斜倚着站在那儿，混乱立止。
“都看清楚了？”这话问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小吉和大黑，二人点点头，凉川接着道，“那就带下去，好好登记清楚，以后……一笔笔还！”
小吉、大黑随即领了众妖下去，整个饭厅只余一片狼藉。
景宸抬着手臂细细看，已经红了一片，很想问一声需不需要去打个破伤风，就见凉川目光冷冷扫过饭厅狼藉，景宸忙道：“老板，我马上收拾！”
收拾完，景宸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日头都落了，这一整天，他还粒米未入，而凉川，竟然也破天荒没走。
景宸：“老板，你饿吗？”
凉川：“不饿。”
景宸：“那想不想吃点东西。”
凉川：“不想。”
“哦。”景宸只得倒杯水坐下对着凉川干耗，眼睛却不时去瞄冰箱。
景宸：“老板，我能不能点个外卖？”
凉川看他，心想难道自己的生气还表现得不够明显？为什么吃饭都不叫他，反倒叫了那帮子小妖精，这人，难不成是傻的？
眼看凉川不吭声，景宸便大着胆子问：“老板……那，手机可以还我吗？”
心中暗戳戳地祈祷，将诸天神佛都叨扰了一遍。
“你的东西，都在你的房间。”凉川说完，走了，看上去有些闷闷。
景宸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然后拿了一个苹果，乐颠颠回了房。
房间的桌子上，果然放了他的包，包里，手机还在。
关上房门和窗户，又挂上安全锁，还四处看了一遍确定无人，景宸才拿出手机充上电拨打求助电话。
号码拨完，还没打出去，耳边一个声音悠悠念道：“110……”
景宸猛然一惊，关掉电话藏到身下，就见小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
“老板——”是高声呼号，还来不及去捂嘴，另一声又喊出去，“小景老师想逃——”
“想逃？”声音清越，仿佛近在眼前，气也还没消的样子，“那就打断腿好了……反正，有没有腿都不影响上课。”
“老黑！——”
大黑不情不愿穿墙而来，景宸欲哭无泪地被按住了两条腿。
“老板，左腿，还是右腿？”小吉很谨慎。
“那就……第三条腿好了。”声音幽幽的。
准备下手的大黑一顿，放下腿，原地又穿回去了，只有小吉愣了一下，然后：“呵呵呵，老板真幽默……第三条腿什么的，人家完全听不懂呢……”
也穿墙回去了。
第三条腿？腐如小吉怎会不知，可他要真敢打断景宸第三条腿，看凉川对景宸那样子，他真就得凉凉了。
景宸捂着裤|裆跪下，劫后余生地落了泪：“老板，谢不杀之恩。”
凉川：“你拿什么谢？”
景宸：“我会好好工作的！”
凉川：“那……还是打断了吧……”
小剧场：
景宸：老板，你不用吃饭的吗？
凉川：你说呢。
景宸：那你怎么不吃？
凉川叹息：大概是吃了太多气，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