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幅画上都标明了日期。
满满一墙的画，从二十七年前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六百四十八幅。
可是林潇若分明也才二十三岁，二十七年前的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孟祯远的画里呢？
孟城想不明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他注意到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是孟祯远的字迹。
1995年2月14日，研究所里来了一个新人。是个小姑娘。她大概不知道这里的工作有多艰苦。我和同事打赌，她一定也会像上次那位一样，呆不到一周。
1995年3月15日，不可思议。她居然熬过了一个月。没有哭，也没有喊累。下午和她在路口偶遇。她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启明星。
1995年7月3日，睡在实验室的第十九天，牙龈又开始痛了。第五次模拟核反应实验彻底失败，铀浓缩优化进度为0，难道我们注定要失败了吗？她也在实验室里呆了十四天。碰面的时候，她和我分享了一碗红柳汤。
1995年9月6日，红柳汤很有效果，牙龈终于不痛了。讨论会上，她提出了新的离心机设计思路，理论上可以解决铀浓缩的优化问题。同事们都不赞同。沉没成本太高，而且没有先例可循。国家在赛跑，我们也在赛跑。所有人都担心稍微落后一步，大炮的射程就会将真理和希望炸得粉碎。可是结束后，她问我能不能在原本的方案之余和她一起验证新思路。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同意了。
1996年3月27日，她提出应该用蒙特卡罗法计算中子的运动路径，我提议重点考虑热中子通量的校正。新的离心机测试成功了！她高兴得扑进了我怀里。她的身上，有月光般的香味。我觉得，原子核里的中子可能也在我的胸膛炸开了。
1996年10月2日，我们开始着手设计新型核弹的小型化方案。实验中出现了一个意外，反应堆的冷却系统出现故障。我下意识将她护在了身后。整个过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她有事。好在只是手臂受了点伤。可她的眼眶红红的，好像要哭了。我有些手忙脚乱。我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尤其是她。我一点也不希望她哭。我想要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1997年2月6日，除夕。我们在核反应堆模拟器前讨论最终的实验方案，结束的时候已经快0点了。戈壁的夜空很漂亮，但不如她。分别前，我送了她一朵花，用草稿纸折的。我跟医务室的小护士学了很久，我还在里面写了一串不等式，寓意着她是我的唯一解。
1997年2月14日，第十二次模拟核反应实验成功了！我也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她答应了。今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孟城疯狂地翻动着笔记，自虐般阅读着孟祯远和林潇若的甜蜜过往。
好像只有彻底沉浸在撕裂般的痛苦里，他才能稍微保持一点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阳光自窗台倾泻而下。
孟城缓慢地转过身，对上了孟祯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就好像，孟祯远早就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闯进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而他也确确实实看见了。
不仅如此，孟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
不得不说，某个角度上看，他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同样棱角分明的轮廓，同样狭长的双眸，敛下眉眼的时候会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孟城忽然意识到，那天，在那条阴暗的巷子里，林潇若正是看清了他的脸，才会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替他挡下了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