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寒泉子2024-06-12 20:442,081

  今岁气候异常寒冷,时至四月之季,却鲜见日光之影,反是连日来的暴雨如注,其势犹如钢针般锐利,仿佛要将整个南京城淹没在滂沱大雨之中。

  忽然一声沉闷的雷鸣自天际响起,将萧偲从温柔乡深处惊醒。

  天色已然昏暗,雨声涌入萧偲耳里,只觉脑中似有个戏班在内中喧嚣,锣鼓之声震耳欲聋,即便白日里沉睡了一整天,也未能全消疲惫之感。

  不过也罢了,这几日来,何曾睡过这般的好觉。萧偲自嘲地想着。

  算上马上要赶去当差的今夜,萧偲这锦衣卫的小校尉已要连值四天大夜了。

  说起这年的南京来,不单天气变幻莫测,还不知招惹了哪路瘟神,盗贼猖獗,商铺接连遭窃,甚至还偷到衙门头上去了。按理说这捕盗应属五城兵马司之责,可不知是因为连日大雨遮蔽了盗贼行踪,还是干脆这群吃干饭的蠢物无能,一通忙活下来,如瞎子摸鱼,一片鳞也逮不着。托他们的福,前些天吏部黄大人府上进贼,连关防都丢了!镇守大太监杨公公大发雷霆,一顿臭骂,命兵马司再抓不到人,就自个儿掏银子把被偷的财物补上;这还不够,过了两日,又令锦衣卫倾巢出动,日日夜巡,协防捕贼。锦衣卫上下敢怒不敢言,私底下把兵马司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萧偲瞥向窗外,那雨依旧如注,未有停歇之意。一想到今夜又要与这狂风暴雨为伴,他轻叹一声,索性以毒攻毒,翻身下床,舀了一大盆凉水,一头扎了进去。一个冷颤过后,思绪竟渐渐清晰起来。

  “哥哥,今夜雨势更猛,你当心身体,莫着了凉。”门口探出一个略带稚气的小脑袋,萧玲递来一卷温热的湿巾。萧偲含糊应了小妹一声,接过湿巾敷在脸上,顿觉神清气爽。

  步出屋外,萧玲早已点亮油灯。明晃晃的灯光下,小桌上已摆满了几样家常菜。萧父正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拿着一个小土瓶儿给自己斟酒。见萧偲出来,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愤愤骂道:“今日真是晦气得紧,这般大雨,那梁四非得邀我去桃叶渡寻活计,信誓旦旦说那里有东家招工,不好错过,结果,淋成了落汤鸡,却连个鬼影也没见着!那厮狗嘴里没一句把稳的话!”刚说罢,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转眼又喜上眉梢:“但我也不能亏了自己不是,正好那厮家新启了一坛酒,我怎么的也给他弄点子回来。”边说着边伸手又抓来一个酒盅,要给萧偲也倒上。

  萧偲见状忙夺过酒盅:“爹爹,我今晚还要值夜,不便饮酒。”话一出口,他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望向父亲。

  萧父闻言,脸色又沉了下去。不过萧偲知道,这并非自己不喝酒的缘故,而是父亲不知何故,向来极厌在衙门当差的人,平日里跟街坊相处都是个热心肠,唯独见到衙门的人就冷眼相对;他屋里常年挂着一套不知从哪捡来的陈年旧甲和老刀,当宝贝似的天天擦拭,可当年萧偲偷偷初选上锦衣卫时,萧父暴跳如雷,就和失了神智一般,回屋抽出那老刀,像个活阎王样的就要把萧偲劈了。是小妹萧玲求情,萧偲自己又铁了心,这才无可奈何由了去。但是萧偲从未见父亲如此失态过,后来在家中只字不敢提衙门之事。

  这也是真是件怪事,人家儿子若做了官差,父母恨不得把头昂到天上去,偏偏在自己父亲这是见不得人,那次萧父曾与萧偲说过,只要不去衙门当差,做什么都行;可萧偲对行商倒卖毫无兴趣,幼时读过几天孔孟之书,深觉大丈夫在世当博功名,却又自知根本不是科举的料,父亲年岁已高,小妹又尚未出嫁,家中并不宽裕;思来想去,还是先吃上皇粮奔个前程。萧父闻之,又是一顿臭骂,从此再也不管了。

  父子相对无言,萧偲尴尬地扒了几口饭,匆匆解决后。回屋取来斗笠蓑衣,心里计算着时辰,恐误了夜里当差的点卯。

  “哥,你今晚又得去吗?”萧玲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萧偲身后。

  “可不是,你晚上可仔细把门给栓好了,别惹家里遭了贼。”萧偲好生叮嘱道。

  “咱家又没值钱的物件,怕是贼来都得摇头”萧玲笑嘻嘻的,说话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牌来,这玉牌通体洁白光滑,无一字一纹雕饰,却十分讨喜。萧偲看了看,知道这类玉牌唤作无事牌,取“平安无事”之意,因为寓意好,近来在南直隶中颇为流行。

  “这是爹买的,之前爹不是一直在卢员外那做工吗,前两天结了工钱,卢员外说咱爹从不抱怨,尽心竭力的,特地多发了些赏钱,爹高兴,给我俩一人买了一块”萧玲挺开心地说“还没来得及串上绳呢,哥你先揣着保平安”说着就扒拉开萧偲胸口,给塞进了里衣袋里。

  萧偲乐呵呵地伸出手想刮一下萧玲的鼻子,被她嘿嘿笑着一歪脑袋闪了过去。

  “你也看着点爹,酒让他少喝点,总是不听劝,那咳嗽的毛病就是好不了”

  “嗯,我知道。放心吧哥,容他喝两口过过瘾,一会儿我来讲他。”萧玲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上次我听人说,城北有个不错的大夫,专治这类的,等这阵忙过去了,我带咱爹瞧瞧去 ”

  “那可好了!不过哥你别误了时辰,我一会把门栓好,明早你当完差回来了,使劲拍门就行,我好给你开门”

  告别小妹,萧偲走出门,夜色已是铺天盖地,只有路边零散的路灯还发出点微弱的光,由于暴雨,街坊做买卖的都早已收工,道上看不见半个路人,抬眼望去,只有神烈山巨大的轮廓在雨幕中时隐时现。

  那可是太祖爷的陵寝所在,连日这么大的雨势,不知可冲刷了山体,想必山上护陵的那些人日子也不好过吧。

  萧偲一边想着,突然一阵寒气逼人,他忙紧了紧蓑衣,大步踏入了夜幕中。

  这天是大明朝天启六年四月初十

  萧偲起初以为,这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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