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下午的一番精心布置,秋思客栈已经一改平日的格局。
因客栈修建之初地势不平,大堂内的地面高度便不尽相同,其中一片区域相较于平地高出了二尺有余。往日里,此处是搭好了木质阶梯,错落有致地摆下了七八张小桌。
而今日,白瑶遵循江云帆的规划,已命人将高地上的所有餐桌尽数撤去,只留下一片空旷的台面,将其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诗台。
如此一来,前来参与盛会的食客旅人皆可就座于台下,而台上的宽敞空间,则专门提供给到场的文人雅士们吟诗作对。
为此,白瑶也听从了江云帆的建议,为这场诗词比拼设置了不同等级的彩头,以作激励。奖品之中,不仅有客栈新近推出的琼浆玉液“茅台酿”,罕有的鸡精面,乃至今夜在客栈内一切开销全免。
除此之外,她还特意派人将此“诗酒之邀”的消息在县城内散播开来,以吸引更多的文士前来共襄盛举。
毕竟在大乾王朝,诗词歌赋无疑是文人墨客博取声名最快的途径,也是最能引人瞩目的盛事。
江滢最终还是没有和江云帆一同去看灯会。
她确实有很想买的东西,恰好白瑶给她开的工钱也不低。
此时夜色尚早,大堂里的客人还不多,江滢正悠闲地穿梭于桌案之间,帮着端茶送水,举止间已有了几分熟练。
“江滢,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仿佛平地惊雷,惊得她手腕一抖,险些打翻了刚刚斟满的茶盏。
江滢在一片慌乱中回头望去。
只见客栈的堂门口,一道身影迅速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身着蓝色锦绣长衫的男子,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傲慢。
那张脸,是她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面孔之一。
江滢的呼吸几乎停止了片刻。
直到江元勤脸色阴沉地走到自己跟前,冷冷开口:“祖母近来身体不适,你不留在家中尽心伺候,跑来此地做什么?”
江滢看着这张脸,怯生生地缩了一下本就瘦弱的身体。
“二……二哥。”
刹那之间,一些噩梦般的回忆,就像汹涌的海潮一般卷上来,让江滢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一次次被欺凌的日子。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的身体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问你话呢!哑巴了吗!”
江元勤猛地拔高了声调,吓得江滢连连后退。
其实在踏进这家客栈之前,江元勤就已经给自己定好了人设。此地清雅脱俗,又要面见归雁先生那般的大儒,他必须要时刻保持谦谦君子的风度,将内敛儒雅的气质贯彻到底。
可是在见到江滢的第一眼,他便不受控制地想要斥责两句。
这是一种常年养成的习惯。
恐慌之中,江滢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唯有身体的颤抖作为回应。
这也是她的习惯,过往的经验告诉她,江元勤在欺负她的时候,她越是开口说话,对方就会揍得越狠。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娃,算什么东西!”
江元勤正欲再上前一步,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而冷傲的声音。
随即,一位农人模样,身着粗麻布衣、头戴稻荆草帽的老者,猛地一蹭他和程修齐的肩膀,从两人中间硬生生挤了过去。
程修齐被这股力道挤得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摔倒。
站稳身形后当即怒火中烧,伸手便指向那老农的背影:“你这老头怎么说话……”
话没说完,便被旁边的江元勤猛地推了一下肩膀。
“嘘!”
江元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老农的背影,低声警告:“今日能到此地之人,多半身份不凡,在搞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千万不要轻易得罪。”
“可他瞧着不就是个乡下老农?”
“没那么简单……”
江二少爷此刻心里很没底。
方才那老农从身旁经过时,他只在侧面瞥见了对方的脸。那皮肤粗糙干燥,满是风霜刻下的痕迹,确有可能就是一个终日劳作的农人。但他走路时昂首挺胸,说话时傲慢无畏,那股子睥睨一切的态度,这绝不该是一个乡野村夫应该有的。
或许,是隐居在某一方的某位大儒。
江元勤缓缓收回思绪,再度将阴冷的目光移回到江滢身上。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着紫色襦裙的身影出现,不偏不倚地拦在了他与江滢的中间。
“这位公子,你若是来打尖住店,或是来参加诗酒之会的,便请自寻空桌落座,切莫在此大声喧哗。如果都不是,那便请你立刻离开!”
白瑶的声音清冷如冰,眼神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心里清楚,今日能被“诗酒之邀”的名头吸引来的客人,必然不是普通的凡俗书生。若依照以往的习惯,面对这种看上去身份不简单的人,白瑶多半会选择息事宁人,一忍再忍。
可现在不一样了。
江滢是小帆的妹妹,如果在自己的客栈里、在自己的眼前被人欺负了,日后她要如何向小帆交代?
“……”
江元勤立马便注意到眼前的女子,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许久,整个人也微微有些发愣。
好生美丽的女人!
且不说那张无可挑剔的精致面庞和白皙如玉的肌肤,单是那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婀娜体姿,便不知能引得多少男人为之惊叹沉迷。
果然,这家客栈很不简单,内里竟藏着一位如此熟媚娇俏的绝色佳人……
白瑶自然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语气更冷了几分:“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滢滢在此处勤工,公子若是看不惯,就请出门右转,恕不远送。”
“老板娘莫要生气。”
江元勤正要开口,却被身旁的程修齐抢先一步。
程公子舔着一张大脸,笑容里尽是谄媚之色:“我二人正是听闻贵宝地的诗酒盛会,特来参加的,你放心,我们绝不闹事!”
白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而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江滢,开口问道:
“滢滢,他们是谁?”
有了白瑶的庇护,江滢心中的恐慌稍稍缓和了几分,但还是下意识地尽力压低声音,生怕被那人听见:“他……是我和哥哥的堂兄,江元勤。”
听到这个名字,白瑶的眼神顿时一黯。
她随即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江元勤,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就是小帆的堂兄?”
“小帆?”
江元勤闻言愣愕片刻。
随即,他像是迅速反应了过来,眉头猛地一皱,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惊疑:“是江云帆!他也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