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接近江云帆,自然不是为了嘎腰子。
此刻她那红裙的衣袖间,正藏着一把冰冷的匕首。那匕首的刀身乃是由北漠的荒原精铁打造而成,锋利异常,但凡割过人的喉咙,必是一道大豁口。
然而,这位绝色花魁的内心深处,正经历着一场剧烈挣扎。
眼前这位清俊的男子,极有可能便是她那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仇敌之子,她曾对天起誓必报此仇,而今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已然摆在面前。
可是,当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宛若天籁降世,于她心间如繁花般绚烂绽放之际,她动摇了。
她实在无法想象,尘世之间竟能诞生如此超凡脱俗、美妙绝伦的词曲,甚至觉得它本就不该属于这片凡俗的人间。
翩翩太爱这首词了,以至于一时间都不愿相信写下它的男子,便是自己要寻的仇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自己舍不得杀江云帆,那就一定要把他永远囚禁在身边,让他永世不得离开!
之所以再起杀心,是因为江云帆竟然要离开!
“姑娘,有什么问题你好好问,有什么话好好说。”
江云帆被她那复杂而危险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正急速思索着脱身之策,却浑然未觉,对方那纤纤玉手已悄然从背后探入了衣袖之中。
然而,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从船舱之后悠悠传来。
“江公子,这已然是我们的第三次不期而遇了!”
话音未落,自屋内一扇木制隔板之后,齐之瑶便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款款走出。
这位面容依旧带着几分稚嫩的清秀女子,正用一种颇具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江云帆,唇角含笑地轻声问道:“一而再,再而三,公子难道还能说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吗?”
呵,好一个缘分。
江云帆心中冷笑,他自然不信世间有这般巧合的缘分,眼前这看似偶遇的情景,分明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安排。
他甚至怀疑,翩翩之所以能知晓自己的江姓身份,或许正是眼前这位齐小姐透露的。
尽管心存疑虑,他却没有对齐之瑶表露出任何冷淡。因为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翩翩眼中的杀意已然消散大半,看得出这位花魁姑娘似乎有些畏惧齐之瑶。
“确实巧合,不知齐小姐驾临这花船,是否也是为了观舞听曲?”
“正是为此而来,所幸此行不虚,否则若是错过了江公子这首足以惊天动地的《水调歌头》,那该是何等的遗憾?”
实际上,直到此刻,齐之瑶也才堪堪从那首词带来的巨大震撼中缓过神来。
她被这首词所蕴含的意境与才情惊得无以复加,也终于在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为何连归雁先生那等人物,都会主动提出要收江云帆为徒。
如此旷世绝伦的奇才,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位大儒不想将其收入自己的门下,悉心栽培呢?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或者说,真的有资格成为江云帆的师傅吗?
就以归雁先生沈远修而论,他穷尽毕生心血所凝结的得意之作,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也不过是入主乾文阁的第七层罢了。
然而反观江云帆的这首词作,却已然显露出问鼎乾文之巅的绝世姿态!
江云帆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能在此等年纪挥就这般神作,恐怕用“天赋异禀”四个字来形容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齐小姐所言极是,在下也认为,这首词确实称得上惊天动地!”江云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首《水调歌头》本就是那位东坡先生的巅峰得意之作,是真正流传千古的绝唱名篇。
对于文学发展本就相对滞后的大乾王朝而言,此词一出,又怎能不引起一场惊天动地般的巨大波澜?
面对江云帆这毫不谦虚的回答,齐之瑶只是莞尔一笑,并未多言。
她能够理解这种自矜自夸,毕竟身负真才实学之人,骨子里往往都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江云帆身上,柔声开口道:“看江公子的样子是打算离开了,不知可否让小女子送你一程?”
“那便有劳齐小姐了。”
“江公子请。”
齐之瑶朝江云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黯淡的翩翩,轻声道:“翩翩,你也一同来吧。”
后者闻言猛地抬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就这样,一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船屋。
为了避免成为岸上无数人群的焦点,他们并未选择从花船的正门下船,而是悄然绕行至船尾,寻到了一艘早已备好的小舟,打算乘舟继续向南,择一处远离喧嚣花市的僻静之地再行登岸。
……
同一时刻,远处的湖岸之上。
人群的喧嚣声浪已然平息了许多,众人从最初那不顾一切的惊呼与感叹,渐渐转为了相对理性的低声议论,但所有话题的中心,依然是那首横空出世的绝妙好词。
于广场一侧的假山旁,杨文炳正跌跌撞撞地冲入拥挤的人潮,奋力地想要挤到最靠近湖畔的位置。
恰在此时,许灵嫣那道靓丽无双的身影,在侍女小缘以及数名护卫的护佑之下,正自入口的方向行色匆匆地赶来。
这位天生丽质的尚书千金甫一出现,便立时吸引了无数男子的目光,令原本嘈杂的空气都为之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文炳,情况如何?”许灵嫣快步赶至近前,急促的呼吸令胸口微微起伏,光洁的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是他。”
此刻的杨文炳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方才那惊世的词,那绝妙的曲,还有那独特的琴音,全都出自彦公子之手!”
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许灵嫣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欣喜之色。
“太好了,那他此刻身在何处?”
“应该就在那艘花船之上。”
话音刚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踮起脚尖,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烟波浩渺的湖面。
他们随即环顾四周,很快便寻到一处人群相对稀疏的通路,穿行其中,向着湖边快步走去。
趁着这行路之间的片刻间隙,许灵嫣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方才那首词的具体内容。
“我赶到之时,词曲已近尾声。”
杨文炳一边引路一边回答道:“不过,我听着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倒是将全词完整地拼凑了出来。”
“快些念来与我听听!”
许灵嫣的双眸之中,已然盛满了灼热的希冀。
她本就痴迷于诗词,如今更是对那位神秘的彦公子心生向往,因此,由彦公子亲手所作的诗词,于她而言便无异于世间最珍贵的天地瑰宝。
杨文炳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轻咳两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当他的脚步终于踏上湖岸边缘的湿润土地时,他稍稍站定,而后用一种无比崇敬的语调,悠悠朗诵开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许灵嫣原地一顿。
瞳孔猛地放大,嘴角在微笑,眼角却忽然流下一滴清泪:“哈……真好啊,不愧是他……这才是他!”
是啊……
这才是他,此等惊世骇俗,也唯有他!
此时此刻,“彦公子”这三个字,已然像一道金色的烙印,刻在了许灵嫣的心头。
茫茫人间,何人可配我许灵嫣?
她曾向苍天询问答案,而如今,苍天给予她最真实的回应。
命定之人,唯彦公子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