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荷亭中,气氛依旧高度紧张。
程修齐虽然堵着耳朵,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王府真要杀人灭口,可不管你堵没堵耳朵。
所以,他索性漏点风进来……
结果立马便听见江云帆询问郡主殿下身份,他又连忙堵上。
这小子是真的害人!
好在,面对江云帆的问题,秦七汐美目微微一转,很快便想到说辞:“我族原本姓苏,祖上曾为国效力,立下不少功劳,故而得到先皇特赐,世承国姓。”
江云帆未答,只点点头。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就算确实是受赐得姓,那对方家族也绝对算是顶级贵胄了。
这时许灵嫣终于忍不住了:“江云帆,你问题为何如此之多?”
“我想了解一下秦小姐,与你何干?”
“你……”
许灵嫣气得胸口疼。
然而秦七汐听到这话,却不动声色地脸红了一下。
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好在郡主殿下调节能力强,连忙转移话题道:“江公子,你的鸡精面色鲜味美,我很喜欢,不知是否还有余货,我愿用双倍的价格购买。”
“当然有,要多少有多少!”
生意来了,江云帆也立马提起兴致。
双倍价格啊,谁会跟钱过不去?
“那好,每日晚间饭点,我会派人到秋思客栈来取,船上人多,你且将‘外卖’多备一些。”
“没问题,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又一项生意到手!
江云帆朝秦七汐点头行礼,转身出了念荷亭,朝着那湖湾深处悠哉悠哉而去。
目光追随着他远去的背影,秦七汐沉思良久。
“灵嫣。”
她轻声问道,“你说这江云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无用之人。”
面对秦七汐的问题,许灵嫣回答得很干脆。
“小汐,你可千万不要被他此刻的表象所蒙蔽了。就算他今日侥幸作出了一首好诗,也改变不了他声名狼藉、人人唾弃的事实!”
“你再仔细想想,一个能被自己家族扫地出门的人,怎么可能真有那样惊世的才华?”
许灵嫣对江云帆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宛如烙印。
所以,即便今日亲眼看见江云帆将那首诗刻于亭柱之上,她内心深处依然充满了怀疑。
或许是他认识某位隐世大儒,抄了人家的作品也说不定。
“这样吗……”
听完许灵嫣的回答,秦七汐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她又盯着江云帆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而后缓缓开口道:“我倒觉得他,有点意思。”
她心里突然多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秦七汐说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以往遇到任何事,任何人,都好似提不起兴趣,即便与自己有关,也觉得可有可无。
但不知为何,今日初见江云帆,总觉得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想要去探索。
甚至,在近距离面对他时,还有点呼吸不过来。
“不会吧小汐……你竟会觉得他有意思?”
许灵嫣人都傻了。
此刻她看秦七汐,再不像平日那般清冷高洁,反倒是多了几分娇柔感性。
这变化未免也太过突然。
关键让她产生这种变化的,居然是江云帆!
那江云帆即便同三月前有了变化,但浑身上下依旧透着一股浮躁和不踏实。
这样的人哪能值得信任?
“明晚的万灯节,咱们去秋思客栈看看吧。”
“你真要去给他捧场?”
“本郡主一向言出必践。”
“可是小汐!”许灵嫣的声音里满是焦急,“我们去万灯节,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寻彦公子啊!”
许灵嫣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因为万灯节上文人墨客云集,那些匿名于乡野的高人也会纷纷露头,如果彦公子没有离开镜源县,那么一定也是在等这场灯会。
所以明日,或许是她能找到对方的最后机会了。
秦七汐缓缓站起身,玉手轻抬,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仿若仙子临凡的容颜。阳光洒下,映在她脸上,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
她没有回答许灵嫣的话,而是继续盯着江云帆的背影。
彦公子……江云帆……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竟然有了重叠。
不只是因为杨文炳画上之人,与江云帆长得十分相似。更因为那晚的词,与江云帆带给她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与其在人海中盲目寻找那词文的作者。
不如再多了解了解江云帆,亲自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江云帆就是彦公子,那首词正是他所写,那么将皆大欢喜。
“郡主,归雁先生到了。”
就在这时,身旁青璇的一声提醒,打断了秦七汐的思绪。
她抬眸望去,只见王府楼舫停靠的方向,沈远修一袭青衫,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正穿过月色与灯影,朝着念荷亭漫步而来。
进入亭子之前,他便开始四下打量,眼中怀着几分伤感。
“此处便是当年王爷为王妃修建的念荷亭吧?”
“念荷念荷,当初念荷,如今念人。”
两名侍卫没办法答话,沈远修也不在意,毕竟他这话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
“郡主。”
步入亭中,老大儒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先是与秦七汐行了一礼。
尽管他是对方的老师,但就地位而言,皇室永远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老师来得正好,快看看这首诗!”
“诗?”
顺着秦七汐的指引,沈远修终于注意到,在念荷亭的两根立柱之上,歪歪扭扭刻着两行文字。
那字是真丑!
但其诗文的内容,却让他整个人顿住,刹那间便被带进一片无边无际的莲湖美景当中。
“好,好诗啊!”
小老头激动得满面红光,“以其写景的水平,又是一篇足以收入乾文阁高层的佳作!”
对于沈远修来说,最近发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乾文阁每年只能录入十篇作品,换做以前,能让他一眼便觉得能被收录的诗词,数月都难逢一例。
可最近才短短几天,便已经有两篇佳作横空出世!
或许,那日他夜观天象,一颗前所未见的异星冉冉升起,真就象征了某种预兆。
大乾文坛,要变天了!
但,异星只有一颗,佳作却有两篇。
想到这里,沈远修再端详那文字,不禁蹙眉。
“莫非,这首诗与那日的词,乃是同一人所作?”
同一人所作?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
那一晚的文会上,当国经院大儒陈馗念出那首“东风夜放花千树”之时,在场所有人对词文的认知,都被拉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而今天,念荷亭的木柱上,这首写景诗也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首诗且可以说是江云帆所写。
可那晚的词,也会是江云帆写的吗?
所有人都懵了,唯独秦七汐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惊喜的神色。
难道说,老师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了?
“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许灵嫣忽然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短短三个月前,江云帆还对诗词一窍不通,如果那词当真是他所写,这样的顿悟未免也太突然了!”
她始终坚信,杨文炳口中的彦公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理应是完美的存在。
而江云帆,不配!
“小汐,你可还记得江云帆门前牌匾上的诗文?”
“自然记得。”
说来也奇怪,秦七汐对繁琐之事一向没什么记忆能力,但对有关这江云帆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晰。
或许是这人太过与众不同了吧。
“那首诗,与今天这一首的风格完全不同,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能写出来的。”
许灵嫣立刻回想起,当时在镜湖畔红雀亭中的那一幕。
那位声称她琴技低劣的老者,让她在一瞬之间,看到了那位享誉江南的大儒,入云居士的影子。
对方到底是不是入云居士,她不敢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江云帆同他关系很好。
此外,出自江云帆之手的这些诗句,很可能不是他本人所写。
“那就有意思了。”
沈远修轻抚胡须,“若这一诗一词,不是由同一人所写,那这小小的镜源县,怕是卧虎藏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热血沸腾的感觉了,大乾文坛就像一汪沉静了多年的死水,此刻突然掀起了道道大浪,汹涌澎湃。
“郡主,老夫对你们口中那位江公子倒是很感兴趣,不如我去与他见上一面,探探此人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投机取巧。”
“好,那便有劳老师了。”
正好,秦七汐也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江云帆的事,她没办法亲自出面,让老师前去看看虚实,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又忽然想到一点,再次抬头看向亭柱,喃喃道:“我记得父王当年说过,凡为此亭题文者,皆有重赏。墨羽……”
“属下在!”
“你速会楼舫差人写信,将此事告知父王,让他把用作奖赏的东西准备一下。”
“是!”
墨羽领命而去。
而在场的几人,又就着那诗句分析了好一阵。
中途间歇之时,青璇来到秦七汐身旁。
“郡主,这湖游到尾声,晚膳时间也该到了,请问郡主想吃什么,我这就回船上通知膳房。”
“不必了。”
秦七汐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我要吃鸡精面!”
中午那小小一份,还被许灵嫣分去不少,这让她有些意犹未尽。
趁着江云帆也回了客栈,正好叫人去打包一份。
青璇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
“青璇姑娘!”
青璇刚一踏出亭子,便被许灵嫣叫住。
“我也要一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