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禁 地，深夜的养心殿灯火还没有熄灭，按理应该最为严整肃穆的地方，沈青楹正坐在黄花梨木的包浆太师椅上，对着澄明窑的青瓷盘子挑挑拣拣。
里头是刚刚从西域进贡来的青玉葡萄，声称一颗便是一金，价值连城。
“青丫头，你可知道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此时的皇帝并不像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平易近人的仿佛邻家好脾气的爷爷。
沈青楹一向被皇帝娇宠，心中却十分明白，眼下看似二人关系甚亲，却还是有一条界限的。
只要不跨过这条界限，那便是相安无事。
一旦越界，这位此刻和蔼好说话的爷爷就会立即翻脸不认人。
帝王家的无情，沈青楹可是清楚得很。
也正是如此，她才主动请命要从边境回来，实则成为只为帝王所用的暗部统领。纵然名义上是个副将，可整个暗部也没有别的领头人，同统领也没有什么区别。
“属下不知，还请陛下明言。”
皇帝陛下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着眼前这机灵古怪的丫头。
他倒是一向很偏疼这个丫头。
一来是对方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再来这妮子性子实在讨人喜欢，总让人想多疼爱一些。
又聪慧过人，办起事情来干脆利索，不知能比得过多少空有样貌的花瓶。
“傅统领为了给云荇报仇，私自处决了博尔特，现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说他在北境时日久了，都快成北境王了。”
自古以来帝王家最忌惮就是兵权旁落，一旦将领手握兵权在外头驻扎过久，难保不会升腾起做异姓王分邦格局的心思。
沈青楹不知道皇帝说这话什么意思，必须得回应的小心再小心才成。
沈青楹咽下了口中的青玉葡萄，面容轻松，颇为夸张的哆嗦了一下。
“陛下可别说了，这位傅将军重情义，倒是叫人有些难以招架了。至于北境王一说，大凡惊艳决绝领兵在外的将领，哪个没有被人传过这种闲话。青楹斗胆，北境刚刚平定，传出这话的人，莫不是要寒了北境将士的心，动摇李氏王朝的根基不成？”
灯火摇曳之下，对谈的二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浑圆菩提子在皇帝手中滚动了一下，两下……
片刻后这位九五之尊淡笑一声。
“昱珩这孩子的心性我还是知道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结束了同皇帝的对谈，沈青楹心有戚戚，她不知道皇帝为何特意叫她前来诉说此事。是因为北境之事还未完全了结，傅昱珩过些日子还要返回北境？还是试探她的立场？
虽然眼下还远远到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可她做起事情来，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啊。
不如，去给傅昱珩提个醒？
沐浴在月光之下，在房檐屋顶轻巧腾挪的沈青楹脑袋里冒出了个念头，只是很快就被她甩出了脑海。
这话并不好说，何况傅昱珩应该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沈青楹嘴上总是对冷硬不近人情的傅昱珩骂骂咧咧，实则心中还是不希望这个昔日旧友出什么事的。
眼下只能希望这个不开窍的聪明一点了，沈青楹重重叹气，莫名升腾起一种带孩子一样的心酸。
朝堂之上，皇帝第一次提及了北境战事。
实则北境的战事前些日子就已经告捷，只是还有些收尾工作，加之匈奴探子来的突然，一来二去这才耽搁了。
皇帝思前想后，最终将这封赏将领的日子，搁在了傅昱珩即将返回北境的时候，十分耐人寻味。
“北境战事告捷，乃是我李氏王朝之幸。北境统领，副将，等一众将领平定边境之乱有功，理应封赏。”
此话倒是无人置喙，毕竟边境战事惨烈，连定国大将军一开始都控制不住。
危机之时还是傅昱珩率兵出征，在北境一待就是五年，这才彻底将其平定下来。这份胆识和气魄，以及过人的将才天赋，乃是无人能够匹敌的。
傅昱珩得到封赏乃是寻常，他闻言上前一步，还是一副亘古不变的面容，甚至不肯纡尊降贵的多表现出一点喜色，拱手沉声。
“末将谢过陛下恩典。”
沈青楹所化名的云荇，乃是傅昱珩的副将，在平定北境的战事中也称得上战功赫赫四字。
眼下出现在受封的名单之中，并不叫人意外。
可是无论如何，名义上的云荇已经是个故去之人，无法接受封赏。
好在前些日子沈青楹被傅昱珩弄得不堪其扰，给自己套了个云荇未婚妻的名头，眼下倒是以家属的身份代替云荇进宫了。
“副将云荇为国捐躯，封赏理当由其婚约之人所得。宣沈氏青楹进殿！”
随着太监陈双喜的一声呼和，沈青楹硬着头皮走进堂中，一直低着头。
眼下她的身份可是云荇的未亡之人，按理应该摆出一副悲痛异常的神色来。
可是这些日子她在傅昱珩面前哭自己已经哭够了，现下是真的榨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为了不被人发现，只能出此下策。
乖乖，怎么都一副这种表情，没见过女人进朝堂吗？
周遭的视线让沈青楹有些不快，她下意识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臣女参见陛下。”
皇帝和沈青楹都心知肚明云荇到底是谁，不过是给众人演一场戏。
“云副将无儿无女更无父母，你乃是云副将的婚约之人，这份封赏就由你来替云副将收下。”
云荇战功不菲，至于皇帝封赏的什么职位，自然是不能给眼下“身娇体弱”的沈小姐了。
她能够消受的，不过是封赏里金银珠宝和田地奴仆一类的，饶是如此，这些东西也是不菲之数。
沈青楹对这些东西并不十分感兴趣，尤其是也不想拿着死去的自己的封赏，总觉得心中别别扭扭的，索性开口道。
“陛下，云郎已经故去。民女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还请陛下允准民女将其转赠给父亲和傅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