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小姐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外面传来了那个女佣的回答，我身后的门就被推了开来。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人就是寿宴那天接待过我的陈管家， 他的音色很特别，说话的调调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很好区分。
陈管家自然也是认得我的，他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随后踱步到我身边，笑眯着眼问，“苏小姐的电话打完了么？”
我转头朝他看过去，“如果我说还没打完，陈管家会让我继续打吗？”
他扫了一眼我手中还没放下的电话，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倒不是我想耽误苏小姐和家人联系，是唐爷听说苏小姐醒了，生怕这两天没进食把苏小姐饿坏了，特地让人上了满满一桌的好菜，让我来请你过去。”
“陈管家叫我苏小姐？”
“是。”
我指尖顿了顿，松开了手里的耳听，“可我怎么听说我是被人送来给唐爷做姨太太的，陈管家既然记得我，就该也记得我那天已经来过唐爷的寿宴了，是有主的才是。”
陈管家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跟他挑明了说这一茬，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了下去。
他对我的笑意更深，“苏小姐是唐爷对你的称呼，我做下人的自然是主人怎么叫我就跟着怎么叫了，至于苏小姐说的别的，怕是要叫苏小姐失望了，你想要的答案，要去问唐爷才知道，我只是一个唐家的管事，自然是不会清楚主人决定的这些事情的。”
到底是能在唐老爷子手下这么多年的人，我才刚张口他就把我的意图看穿了，他客套的跟我打着太极，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佩戴的怀表，提醒我时间不早了，唐爷没有等人的习惯。
我见从他嘴里套不出话，也没继续跟他磨下去，唐爷目前来看让人叫我苏小姐就说明对我还算礼待，我索性起了身，让他领路。
他把我带到了饭厅，不是上次寿宴我去的那个房间，要小上很多。
唐爷身着一件褐色的马褂正在桌前品着茶，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看着年纪要比我一些，估计要有七八岁的来去，身着了一件绿色的旗袍，正坐在唐爷身边最靠近的位置上泡着茶。
我暗自猜测着这女人的身份，陈管家已经走到身边给我介绍。
“这是唐爷的第六个姨太太，季姨太。”
陈管家一说话，那个女人也随之抬头，她握着杯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含着秋波似的眸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就是阿豹给老爷找来的新妹妹？”
陈管家点了点头，“回姨太太，苏小姐确实是豹堂主送来的。”
“啧啧，阿豹跟老爷这些年，倒越来越有办事的水平了，瞧对咱唐爷多上心，不说送来的物件都是个个顶上的尖儿货，就连送来的女人都不是一般的绝色。都看看这小脸和身段倒不是我们这些半老徐娘的人能比的上的了。”
那女人像是苏州一代的，嘴里说话的那腔调一出来就是南方的那种吴侬软语，明明一通夹枪带棒的抱怨，听在男人的耳朵里却完全成了另一种味道。
唐爷被她逗笑了，“就你嘴贫。”
“我怎么是嘴贫，我这不是怕老爷您有了新欢，到时候就把我们姐们给忘了，这老话说的好，只见新人笑，哪里还看的到旧人哭呀，我现在不跟老爷您说道两句，这不是怕以后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你啊！”唐爷伸手点了点她，“有外人在都不消停。”
季姨太挑起眼梢扫了我一眼，“老爷这是哪里的话，她不是阿豹给您送来的新姨太，怎么是外人呢。”
那姨太太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自打我出现，说话夹枪带棒不说，看我的眼神就都是敌意。
不过也能理解，生逢乱世，漂亮的女人没点手段还真没法自保，不是沦落到被男人送来送去成为玩物，就是进府做姨太太葬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院。
昏昏迷迷的时候我记得施思说过，唐老爷子原配过世了，后来的几房姨太太疯的疯死的死，如果这些是唐爷的手笔，那这季姨太却能独善其身不说，还敢在唐老爷子面前这么放肆，可见她的本事。
府里没有原配，那这得了宠的姨太太等同于半个女主人，眼看着好不容易熬出头，又怎么可能甘心让半路出来的程咬金拦了道，还更何况，我还比她漂亮，也比她年轻。
本来我就想着该怎么和唐爷摊牌，她这样一说，我立马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季太太怕是误会了，我是被唐爷手下的堂主送来的，但这姨太太的名号我可担不起，上次来寿宴的时候唐爷见过我，应该有印象知道我是有主的才是。”
唐爷扫了我一眼，他神色很淡，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动魄惊心。
“苏小姐这意思，是我唐家姨太太这位份配不上你了。”
我眼皮猛跳了一下，“唐爷哪里话，我是见着季太太十分受宠，又会讲话八面玲珑，倒是我，年纪轻难免毛躁大意，上次是不小心弄翻了您的酒，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没跟我计较，这不是，一不小心又着了人的道，被当成舞厅里那种女人出来送人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想要解释，怕误了您跟季太太的恩爱。”
我特意叫了那个小妾太太，说完扫了一眼她的脸，就看到她的神色松落下来很多，显然是对我这一声十分受用。
做姨太太的说到底还是一个填房的下人，一天不爬上正房那位，再受宠再风光也始终被那些正房夫人的光环始终压上一截，这是通病。
我挑明了我对唐爷没心思，又这么捧了她一场，她自然犯不着继续和我为难。
还没等唐爷开口，她就已经站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丫鬟跟我说过那天寿宴的事，说有个姑娘撞翻了司令送您的酒，原来就是她呀！”
“我记得翠翠跟我说过这丫头应该是乔家那四少的女伴吧，四少上次来拜访，送我的那两个小玩意有趣的打紧，却不想四少不仅有一颗玲珑心，就连找找女人的这眼光也是挑剔的紧，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既然是着了人的道，那老爷不如就再帮这丫头一次。”
季姨太这一身魅惑的功夫不得不让我甘拜下风，她一起身就跟没骨头似的贴到了唐爷的身上，一边絮叨着，
我要是男人，我都觉得我会受不了。
要是这季姨太晚生十年，她这身道行如果要跟我争沈寰九，我想我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季姨太在唐爷面前替我说着好话，她之所以会帮我，也有她的私心，我的年轻貌美对她来说到底是威胁，既然我对唐家没心，她当然十分乐意帮我离开。
可我却没想到，季姨太这么一番劝说下来，唐爷却不为所动，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让我有些如被锋芒，下一刻，就见他端起了桌上的杯盏，他浅抿了一口，又放了下去，捏着季姨太的手眯眼说了一句，嘴里没味，想喝她煮的山楂果茶。
季姨太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下，她在唐爷身边这么久怎么会听不出这是谴开她的意思，她替我求了一次情，唐爷既然没答应，意思已经明显。
她皱眉回头看了我一眼，最终也应了一声好，带着佣人退了下去。
季姨太出去后，唐爷朝陈管家摆了摆手，不一会佣人端上来了几道热菜和餐具。
我吃不下，更没有心思吃，唐爷支开了他的姨太太也没有回应季姨太的请求，我摸不准他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可能有胃口，寥寥动了几筷子，唐爷的目光扫向了我。
“苏小姐吃不惯上海菜？”
“昏睡了几天，不大吃的下，唐家的菜倒是很合我胃口，是我今天没这个口福。”
“今天没口福不打紧，苏小姐调理几日，福分还是有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我很快敛下自己的失态，“身子不碍事，但是叨扰了唐爷和太太就不好了。”
唐爷意味深长的放下筷，“苏小姐如此聪明，懂得如何讨我姨太太的欢心，要不然月茹的性子也不会方才开口为苏小姐说话，叨扰自然是不存在的。”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了然，他不打算放了我，我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我攥紧着手指尖，尽力保持着镇定，唐爷水火不进，我说出乔缙北想看他会不会看在乔缙北的面子上放了我，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话刚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有人跑了上来，跟陈管家汇报着什么，沈寰九三个字眼钻入我耳中的时候，我心头猛地一阵激灵。
不一会陈管家就走到了门口扣了两下门，然后问，“唐爷，沈督军在外拜访，要见吗？”
“沈督军？哪个沈督军啊？”
“就是岳城来的那个督军。”
“哦，是他。”唐爷斟酌了一句，他眉稍一挑，话锋忽然转向了我，“苏小姐，不是说你是乔四少的人，怎的我看苏小姐听到这沈寰九的名字却好像有些坐不住？难道说苏小姐不仅是乔四少的红颜知己，就连这沈督军也是苏小姐的裙下之臣？”
唐肖这么多年上海唐黑老大的威压逼迫的我几乎喘不过气，他的眼神太锐利，仿佛所有的遮掩和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摸不清他问我这些到底想试探什么，咬牙想否认，可还没等我的话说出口，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我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的筷子都甩出去。
门外传来陈管家太监一样尖细的音调，“沈督军！我们老爷在上海这么多年，我可还没见过几个人敢硬闯我们唐家的，唐爷现在在跟贵客用餐，你若现在带着你的人出去，我们唐家既往不咎，但你若是要硬闯，可就别怪我们唐家不客气了！”
“我说了，我来唐家只为找人，找到我就走。”
沈寰九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我回头就看到磨砂的玻璃门上映出了外面大片人对峙两方的虚影。
而唐爷这时还饮着杯中的茶面色不改。
“那可就别怪我们唐家不客气了。”
陈管家说了一句，话音落下楼道上便响起了不少的脚步声，我怎么都没想到沈寰九会为了找我直接带了这么多人硬闯唐家，更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我不惜和唐家拔枪相对。
可这步一旦跨出去，就收不回脚了。
不管他到底有怎样的背景，可这里是上海，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果唐肖动了怒卯足了杀心，我很怕他甚至不能安好从唐家出去。
我安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想求唐肖收留下情，只是还没等我开口。
唐肖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盏落在桌面敲击出不小的声响，他浑厚如钟的声音在这一刻制止了门外的厮杀。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