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做了最后的努力,他大声喝令步兵压上,阻止了骑兵的溃败。步兵弓箭手射杀了胆敢后退的部分骑兵后,逼迫骑兵重新掉头进攻。
最终,当王建率领的兵马和东府军在长街上接触混战的时候,上千骑兵已经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其余的全部作为炮灰和肉盾消耗干净。
王建认为,对方强在火器,近战未必是己方兵马对手。只要能够近身肉搏,便有击败对方的极大可能。他也已经命人从三处城门各抽调五百人骑兵前来增援。只要拖住对手,这一千五百名骑兵抵达,便可将北城之敌全部歼灭。
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抽调兵马之后,其余三城有被攻破的危险。但起码其余三处城门瓮城未破,对方暂时无法攻入。况且,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如今的局势,自然是哪里起火哪里救火,也顾不得太多了。
然而王建很快就发现,东府军的近战更加的可怕。起初的相持很快被打破,东府军以兵种配合的近战小队的方式持续的推进,将对方前阵击破。随之步步进逼,向前推进,杀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近年来李徽在发展火器的同时,也更强调传统作战方式。因为意识到火器的弊端和财力物力的受限,短时间内是无法完全依靠火器作战的。最终的胜负关键还是得靠传统的作战方式,训练传统的作战技能,发展传统的强力兵种。
这些年的纠偏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东府军传统作战技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今日便是如此,一旦被肉搏近身之后,火铳手雷都无法发挥作用,靠的便是血腥残酷的肉搏作战,考验的便是意志和能力。
这样的作战意志和能力才是东府军的内核精神所在,除非有一天科技和工艺的发展让火器能够更进一步,成为主力的兵器。到那时,或许才会有新的作战形态的彻底更新。
鏖战进行了小半个时辰,即便增援的骑兵赶到,也未能扭转局势。而在抽调兵马之后,其余三处城门方向明显支撑不住了。求援的消息不断的传来,王建焦头烂额,除了无视这些求援的信息,喝令兵马死命顶住,试图解决北城之敌外,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随着信都南城传来了剧烈的轰鸣声,南城瓮城彻底告破。数千东府军杀入城中。得知消息的王建知道大势已去。他知道此刻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于是他带着数百骑兵仓皇而逃。疾驰到西城之时,恰逢西城瓮城爆破成功,东府军破西城而入。于是王建又仓皇往东城跑,然而刚到东城,东城也告破。
黎明时分,信都四城全部告破,数万兵马涌入城中,控制了城墙城门之后,沿着街道小巷一路进攻,从四城方向迫近压缩。辰时时分,东府军将残余数千魏军压迫到了信都城中心位置方圆不到数百步的区域内。
此处是信都衙署区,除了军衙之外,还有大量的机构衙署。高墙大院,重门叠户,进攻颇有难度。在喊话劝降未果之后,东府军组织了进攻。但是王建显然想死守此处,和东府军拼命。进攻之时,对方反抗激烈,造成了进攻兵马的死伤。只攻克外围的一座椽曹衙署,便死伤东府军百余人,这让周澈甚为不满。
城池都攻下了,最后关头要是死伤太多,那可就太不应该了。
于是乎周澈做出了一个决定,利用此处衙署密集,房舍都为土木结构建造的特点,采用火攻。本来信都城乃是历史悠久的大城,中心位置的衙署都是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的建筑。
按照李徽制定的东府军作战条例中的规定,一般在作战之中要尽量保护堤坝农田大型建筑的完整,能不损毁破坏便绝不损毁破坏,尽量保护。原因很简单,这些设施往往干系百姓安危和民生,那些大型建筑损毁起来简单,但是重建却耗费大量的钱财人力。李徽可不希望和项羽那般,一把火烧了阿旁宫,那其实是愚蠢的行为。
但此时此刻,显然属于例外的范畴。因为作战条例同时说了,但凡对己方兵马造成生命威胁的人员设施均不在保护之列。哪怕价值再高,但凡对东府军将士的生命安全有威胁,便可动用任何手段清理损毁,因为东府军的生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从东北角开始的大火顺着北风之势开始蔓延。起初缓慢,但随着面积的扩大,火势越来越凶猛。借助风势,烟尘和火头迅速弥漫了整个区域。在烈火和浓烟的逼迫之下,魏军残余兵马如洞中老鼠一般被熏了出来。他们选择向西南方向猛攻突围。
周澈怎会给他们机会,下风口早已布下重兵。魏军一现身,便被重重包围堵截。魏军早已失去斗志,完全凭着一股悍勇之气作战,此刻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自然是拼命搏杀。但东府军岂会给他们机会,火铳弓弩手雷在占据了有利地形之后,从屋顶等制高点如雨而下,整条西南街口血肉横飞尸体堆积如山,数以千计的魏军被轰杀至此。
剩余的魏军丢下武器纷纷投降,周毅命人将他们看押。从俘虏口中,得知对方领军将领叫王建,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于是周毅带着人清扫战场,寻找王建的下落。乱七八糟的尸体中没有发现,周毅正在怀疑王建是否被炸得四分五裂不成人形,所以辨别不出来。又或者是已经葬身火海了。正打算放弃寻找的时候,忽然外围搜索的兵士传来消息。他们在不远处一处百姓小院之中发现了十几名敌人的踪迹,他们躲在了柴房的草垛之中,试图躲避搜查。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眼皮底下逃出包围圈的。幸亏东府军外围有兵马布置,这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周澈周毅等人赶到时,小院已经被团团围住。东府军兵马上前喊话。
“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插翅难逃了,立刻出来投降,否则乱箭射杀。”
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柴房之中走出十余人来,身上头上全是稻草,丢盔弃甲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他们身上全是普通兵士的装扮,穿着魏军最常见的皮甲。
“莫要放箭,我等投降便是。我等乃是燕国人氏,被迫参加魏军,和你们作战实出无奈。还望宽恕。”一名兵士举着手叫道。
“少废话,丢了兵刃出来。”喊话兵士叫道。
那十余名魏军忙丢了兵刃,显得甚为恭顺。
周澈见是几个普通士兵,所以颇为失望,丰富部将将他们押走,命人继续搜捕。
周毅却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十几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十几人虽然穿着普通兵士的皮甲,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样子,个头身材都比魏军普通兵士都健壮高大,像是特别挑选过的一半。
特别是其中一人,外边罩着皮甲,但是皮甲里却有翻出半截的黑色裘衣露出,那明显不是普通兵士能有的防寒衣物。而且他全程低头,不敢直面众人,躲躲闪闪的在后面藏着。
周毅突然大声喝道:“王建何在?”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般,吓得众人都一震。十几名俘虏惊的身子一抖,那名可疑的兵士惊的抬头,但又觉得不妥迅速低头。旁边那十余名兵士的反应却很真实,他们纷纷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那可疑兵士。
周毅哈哈大笑起来,他认定了那人正是王建。不光是十余名兵士的反应,在王建抬头的时候,周毅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的脸油光锃亮,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那哪里是普通兵士,明显是养尊处优脑满肠肥之人。
“王建,男子汉大丈夫,藏头露尾,当个缩头王八作甚?哈哈哈,你已经露出马脚啦,还装什么?”周毅大笑道。
王建缓缓抬头,目光如电恶狠狠的看着周毅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便是大魏征南将军,真定郡公,冀州刺史王建。什么时候藏头露尾了?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周毅哈哈大笑道:“是是是,你确实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只是换了衣服,装作小兵,意图蒙混过关而已。果然光明磊落。”
王建啐了一口,冷笑不答。
周澈已然回转过来,赞许的拍拍儿子的肩膀。若不是儿子机灵,几乎被这王建蒙混过关。
他看向王建,拱手沉声道:“你便是驻守信都的王建么?”
王建道:“你是何人?”
周澈道:“本人乃青州刺史,徐青都督府大都督,东府军统军周澈是也。”
王建道:“周澈?恕我眼拙,不知大驾。”
周澈道:“本人藉藉无名,王将军自不知我是谁。不过今日之后,你当知道我是谁了。呵呵,王建,束手就擒吧。”
王建冷声道:“周澈,我只问你,我大魏可曾同你徐州有何过节?”
周澈道:“并无过节。”
“那是有什么恩怨么?”
周澈笑道:“也没有。”
王建喝道:“既无过节,也无恩怨,尔等为何兴兵至此,攻我大魏?”
周澈呵呵笑道:“我东府军攻的不是你魏国,而是关东之地。你当知道,关东之地乃是我大晋故地,当年五胡乱中原,被胡族侵占。如今我们要收回来了。只不过恰好你们占领了这里,所以非我徐州同你魏国为敌,只是巧合而已。在这里的无论是谁,我们都会攻之,这一点请王将军务必知晓。”
王建怒道:“真会强词夺理。我大魏灭燕,夺关东之地,和你们秋毫无犯。你们却悍然攻我,当真是不知敬畏为何物。你们莫非不知道我大魏之主拓跋天王的威名么?周澈,眼下你们还可有挽回的余地,速速放了我,你们主动撤兵,我或可在我主面前为你们说情。今日你若动我一根汗毛,他日我主拓跋珪必将率大军前来,将你们踏为齑粉。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大魏铁骑百万,定将打到淮阴,灭了李徽。”
周澈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果然虎狼之族。”
王建冷笑道:“死又何惧?我大魏无贪生怕死之人。”
周毅在旁忍不住补了一句道:“既非贪生怕死,为何扮作兵卒模样,躲藏在草垛之中,弄的满头草芥,如插标卖首一般?”
王建面色一红,一时哑口。
周澈摆摆手,示意周毅住口,沉声道:“王建,我敬你是个人物,今日也可以饶你性命,放你离去。但你要给我带个口信给拓跋珪。你告诉他,我徐州之主李徽非他所能相比,我徐州之军东府军也不是你们能够抗衡的。我们只是要拿回我大晋故土,并非想要和你们为敌。只要你们让出关东之地,将兵马退回雁门以北,则万事大吉。我徐州兵马绝不会往北踏足一步。你们在关东的兵马,我们也会恭送离开,绝不会攻击。但倘若你们拒不离开,那便是强占我大晋故土,和我徐州为敌。那便不能怪我们了。告诉拓跋珪,三思而行,切莫做出错误的选择。我徐州之主李徽向来仁义,可同你魏国修好。你们可得平安。”
王建怒极而笑,点头道:“好大的口气。嘿嘿,信我可以带到,但我主的脾气你恐不知。莫以为你们攻下了信都,便可自鸣得意。不过是我城中兵马太少罢了。不久后你们便会尝到我大魏铁骑之威,届时恐怕你便明白你们犯下的弥天大错了。奉劝尔等急速退军,或可消弭今日之仇隙。”
周澈大笑道:“我等着看看你们魏国兵马有多大的本事便是。王建,你可以走了。来人,为王将军备马,送他出城。”
有兵士牵来马匹,那王建也不客气,走过去翻身上马,策马便走。驰出十几步,又回头向周澈大声道:“周将军不派人护送我么?你手下万一不轨,该当如何?”
周澈笑道:“放心,我自派人护送你出城。”
王建拱手道:“那便多谢了。周澈,就凭你今日所为,他日你若被我大魏俘虏,我保你不死。”
周澈冷笑一声道:“那倒要多谢了。”
周澈向周毅吩咐道:“启章你带人护送他出城。”
周毅皱眉低声道:“阿爷,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可是魏军大将。且他已知道我们的兵马情形,放他走,岂不是将这些情报全部为敌军所知?”
周澈沉吟道:“知道又如何?对方中山之兵不久后必倾巢而来,对信都发起猛攻。我们也无援兵到来,就靠这些兵马。兵马多少,对他们来说并无意义。总归要死守此处,挡住敌军,待你义父他们攻下邺城方可。去吧,败军之将,杀之无益。你记住,不必嗜杀,得饶人处且饶人。杀人有瘾,你才刚刚开始为将,不要被杀人之念充斥了你的头脑。你义父说过,不可视人命为草芥,否则会心中扭曲,反噬自己。”
周毅点头道:“孩儿受教。”
……
此战攻下信都,全歼守军万余,大获全胜。缴获大量战马物资粮草,解了兵马燃眉之急。城中粮草囤积甚多,起码可供一个月的消耗,这让周澈甚为高兴。
不过,此战伤亡兵马也不少。攻城期间,死伤兵马三千余,阵亡千余之多。加上这几日冻伤的兵马,三万大军减员已达四千。这已经超出了预期。
不过此刻无瑕去计较这些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则快速修缮好四城城门。经此一役,四城瓮城内外城门全部被炸毁,城楼城门洞也有波及破损。必须尽快的完成修缮。
其二是迅速收集守城物资,做好守城准备。虽然让王建带信,提出条件。但拓跋珪恐怕绝不会答应拱手让出关东之地。中山城之敌很快就要到来。若敌军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出兵前来的话,那么从中山至此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加上大雪的影响,也不过七八日。留给大军守城准备的时间很少。所以必须抓紧行动,不能浪费半点时间。
当日午后,周澈便召集众将,告知目前情况的紧迫性,要求众将和军中官员积极行动,争分夺秒。
会议上除了安排兵马分工行动,还对攻城作战的有功人员做了嘉奖和慰问。对于此战阵亡兵马,将尸体收殓暂时安置在城中庙宇之中停放。将来再将尸骸运回徐州。伤者要军中郎中悉心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此战首功,众人自然都认为非周毅莫属。若无周毅率军攻入北城,这城池还真有些不好拿下来。即便强攻拿下,死伤兵马会更多。
但周毅执意不受首功,将首功克城之功给了都尉张恒以及那十几名东府军兵士。昨晚若不是张恒等人以身体为桥,忍着拒马尖刺的剧痛让周毅带着爆破手顺利爆破内城门,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恒肋骨断裂两根,胸腹受伤,但好在小命还在。其余十几名兵士当场被射杀多人,只有两人受重伤活了下来。
周澈对周毅不贪功的行为表示了嘉许,带着众将和官员专门来到张恒都尉养伤的营地里,当场给张恒官升三级,从都尉提拔到前军都护之职,广武将军之号。这已经是正式的五品将军的名号了。
从当日开始,东府军北路兵马开始全面动员,修缮城门城墙,搬运守城物资做好迎敌准备。周毅甚至做了规划,在城内主要街道依托地形设立多道防线,进行多道防御。
这已经是做好了死守信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心理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