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六章 抗衡(二合一)
大苹果2025-11-19 14:505,651

  五月初六,此时已是南方盛夏季节,天气已经颇为炎热。

  建康城中,东府军北伐成功的消息也在此刻成为了热点,更增夏日的炎热。

  在中山之战大捷的消息送达京城之后,大晋朝廷上下欣喜若狂,百姓也是奔走相告。大晋上下陷入了狂喜和狂欢之中。

  在李徽北伐开始之前,或许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出现,或许还有人认为李徽是沽名钓誉之举,以北伐为契机来提升自己的声望,实则不会真正的有成效。因为过往的经历告诉所有人,大晋北伐尚未有成功者,包括当年实力强劲的桓大司马。桓大司马的北伐曾被认为是最可能成功的,但结果却是乏善可陈。

  如今,唐王李徽的北伐却取得了令他们意外的结果。灭燕国残余势力,且将强大的魏国兵马赶出了关东之地,收复了关东大片土地。东府军表现出来的勇猛强悍和侵略性,正是大晋多年以来一直缺乏的东西。这也正是大晋百姓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正因如此,此次北伐成功的消息大大的刺激了朝野上下和百姓们的神经,令他们打了鸡血一般的感到高兴。朝堂之上,连日来司马德宗君臣朝议此事,人人兴奋。街头巷陌之中,百姓们更是议论如沸。此事带来的轰动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事情,唐王李徽之名也成为了所有人口中频繁提及之名。

  如果背后被人议论会打喷嚏的话,那么远在中山的李徽恐怕一天十二个时辰连续不断的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收复关东之地这样巨大的利好消息固然令全国上下振奋欢喜。但这世上任何的事情都有两面性,特别是在大晋这样复杂微妙的政治环境之中。

  司马德宗这几天的心态便极为微妙,他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兴奋不已,到后来冷静下来的患得患失,以及最后的心情忧虑,这一切的心理历程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司马德宗一开始是支持李徽北伐的,他希望李徽的成功能够平衡刘裕的实力。刘裕的势力增长的太快,朝廷之中的官员已经大多是他的人。此人固然对自己有大功,但是他之后的一切行动已经让司马德宗感到紧张。他看到了司马道子的影子,感受到了司马道子当初对自己的威胁。所以他必须采取平衡之术,借李徽的力量来平衡刘裕迅速膨胀的势力,以确保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但平衡之术是一种微妙的手段,需要高明的操控。司马德宗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他只知道让李徽的实力和声望增加,这样会让刘裕有所忌惮,受到牵制而不敢行篡逆之举。这自然是司马德宗希望达到的效果。事实上,也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然而,当李徽北伐成功,司马德宗从开疆拓土收复故土的兴奋之中清醒过来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李徽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和实力,这让李徽成为了一个让自己忧心的点。

  这些天,京城之中上上下下人等都在谈论李徽的功绩,甚至是那些之前并不站在李徽一边的大族和官员,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更不要说百姓们了。到处颂扬李徽的功绩不说,百姓们对李徽顶礼膜拜,甚至开始为李徽立生祠,敬若神明。

  一个简单的例子就知道目前的状况有多夸张了。李徽在长干里的老宅其实已经荒废了。整个宅子长满了杂树长草,平素人迹罕至。但数日之内,前往膜拜之人踏破了宅子。长干里的百姓雕刻了李徽的巨大木刻像供奉在宅子里,还有名士作文立碑歌颂李徽的功绩,将此处作为李徽的生祠。求功名富贵的,求发达成功的,求福泽寿命的,求病愈求顺利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求子的。

  那宅子里的草木花树,甚至是地上的泥土都被人挖了带回家供奉起来,说是沾沾福泽才能。唐王李徽的励志故事被翻了出来,如何从寒门入仕,如何一路打拼,如何封王北伐等等,这些传奇般的故事让李徽成为了神明一样的存在。

  更别说,街头巷尾对李徽的赞颂和褒扬,人人口中不离对他的敬佩。李徽之名,早已家喻户晓,为天下人所津津乐道。

  这样的声望的暴涨,让人咂舌。这都是北伐成功带来的结果。

  人人知李徽,人人论李徽之功而不知自己这个皇帝的贡献,这让司马德宗的心态感到了失衡。朝野万千百姓皆如此,这种巨大的声望显然是一种不好的兆头。

  这还在其次,关键是李徽实力的剧烈膨胀。收复关东失地自然是好事,对大晋而言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关东之地实际上并没有归于朝廷,而是到了李徽的手中。

  之前李徽将关东诸州郡的官职进行了任命,司马德宗也给于了认可。但那时李徽并未全面占领这些地盘,在司马德宗看来,李徽也未必能够成功击败魏军。所以这些官职的任命便算是一些空口的许诺。没有收复之地的任命,大多为安抚将官而为之。

  但现在,李徽做到了。收复的幽并冀兖诸州以及青州数郡全部被李徽任命了他的官员和将领。李徽占据这些州郡之后,其地盘一下子扩充了一倍有余。如今已经占据了青徐幽并冀兖诸州之地,加上豫州和扬州的江北一部分。其地盘之大,甚至已经和达到了江南的一大半。其所辖治下的人口在得到关东之后已经近两千万人口。这是何等的庞大的势力?就算是当初的桓温也没有拥有这么大的地盘吧。

  只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李徽不像当初桓氏那般占据江南的地盘,掌控京城的局势。他占据的都是边缘和新收复的土地,对朝廷的威胁并不直接。而且李徽这个人,也似乎没有明显的篡逆的行为。

  但即便如此,突然之间,司马德宗意识到了李徽的实力地盘扩充之快,声望猛然增加之后,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已经令自己感到了威胁和焦虑。

  所谓平衡之术,便是让各方势力保持均衡之态,互相钳制互相制衡,形成一种平衡。之前希望李徽能够平衡刘裕,现在李徽成了怪物,似乎也成了提防的对象了。

  司马德宗陷入了焦虑之中。但他一时还没有好的办法,毕竟这种事超过了他的能力范畴,他只能藏在心里,也不敢表示出来。

  除了司马德宗之外,还有一个人的更加的焦虑,那便是远在江陵的刘裕。

  刘裕其实早就在密切的关注李徽北伐的消息。在邺城和信都之战后,刘裕还并不担心局势的发展。因为根据这两场战斗的结果和发展来看,刘裕认为李徽的北伐极可能适合而止,不再会继续行动。

  李徽的北伐无非是要沽名钓誉,以增加他的声望和自己抗衡罢了。但邺城和信都之战虽然取胜,东府军死伤兵马也达数万之巨,损耗极大。以李徽手中的兵力,这种损耗伤筋动骨,对他的实力有极大的降低。

  魏军集结兵马于中山,要和李徽决一死战,李徽若继续进攻,必遭迎头痛击,死伤损耗更大。以李徽的精明,他当不至于继续北伐。对他来说,代价太大。

  基于这样的判断,刘裕认为,李徽北伐之事带来的结果固然让他在声望地盘上有所斩获。但,带给李徽的麻烦更大,后患无穷。李徽可能会在获得唐王的王爵封赏以及骗取了声望之后退兵,将之前占领的地盘再吐回去。否则他将面临拓跋珪大军的不断的进攻,将会不断的被骚扰。

  就像当初桓温的北伐一样,虽一度取得成功,但最终还是会退却。北伐的目的不是北伐,而是其他。李徽也会如此考量。

  然而,李徽的行动让刘裕大跌眼镜。李徽不但没有退却,反而调集兵马迫近中山,摆出了一副要和魏军死战的模样。这让刘裕颇为意外。

  研判之后,刘裕得出了结论。李徽试图通过击败拓跋珪收复全部关东之地而彻底获得对自己的优势,并占据关东平原之地,扩大自己的实力。他要在声望和实力两方面碾压自己。

  对于这种做法,刘裕嗤之以鼻。刘裕甚至乐见他如此作为。李徽不作死,自己怎有战胜他的机会。别人不知道李徽的实力,刘裕是知道的,毕竟他是从徐州出来的人。他知道徐州拥有的实力,更知道李徽的才智和谋略之强。当然,他也知道李徽致命的弱点。

  很多次刘裕在和心腹之人谈及李徽之时,都对李徽的才智表达了钦佩。但对于李徽的弱点,也给予了无情的嘲笑。此人最大的弱点便是抱有对人性的希望,抱有不切实际的解救他人苦难的梦想。他以为,他待徐州百姓好,百姓便会对他好。殊不知,百姓只是趋利而已,他们现实的很。一旦危险来临,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作鸟兽散,根本不会顾念李徽对他们的好。

  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刘裕早就看清楚了这一点,他更相信实力,更相信对待百姓需要用鞭子和钢刀。鞭子驱使他们,钢刀砍杀他们,用一切手段去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慈悲是最无用的东西,理想化的自我感动更是可笑的。乱世出英豪,李徽是个英雄人物,但他的行事规则不符合这个时代。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枭雄一般的人物,而非妇人之仁。

  李徽还有一种政治上的洁癖。当初李徽轻易的便从京城撤兵,便是明证。他本可以借此机会权倾大晋,完全可以凭借武力碾压一切的。自己当时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生恐他会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让自己失望,他最终被自己的洁癖捆住了手脚,让自己迅速的达到了目标。

  李徽身上的特质确实会感动一些人,但他永远成不了大事。

  正因如此,刘裕将李徽的行为归结为北伐冒险成功之后,对于局势的判断不明,对于收复失地的执念或许是他声望高隆之后的自我感动。他认为既然得到了大晋上下的认可,封了王爵,那便应该继续下去。那会给他带来更多。

  但在刘裕看来,这是不智的行为。李徽恐怕忘了,和拓跋珪死磕到底,对他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他沉溺在自我感动的时候,恐怕不知道自己在磨刀赫赫。

  所以,在得知李徽进军中山的消息之后,刘裕便立刻和刘毅、诸葛长民等心腹之人商议,开始集结兵马,做好了准备。一旦李徽落败,或者死伤兵马众多,实力大损。那么刘裕便会立刻行动,趁他病要他命。他要攻占江北之地,将李徽占据的江淮一带的郡县全部夺下。

  江淮之地落入李徽之手,这是刘裕早就感到如鲠在喉的事情。江淮之地成为了自己掌控江州荆州等上游区域和通道的最大障碍,夺取之后,江州豫州荆州之地将再无任何阻碍。一旦李徽落败或损失巨大,自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甚至借此对徐州发起攻击。

  刘裕等人秘密的在江陵集结了十万大军,准备动手。然而,当李徽成功击溃拓跋珪,夺取中山的消息传来,刘裕惊讶不已。

  东府军付出的代价并不大,死伤不过两万余便击溃了拓跋珪的十五万大军。拓跋珪仓皇北逃,丢盔卸甲。而这死伤的几万兵马对于东府军而言实在不能算是重创。只能说是伤及皮毛。

  这种情形下,刘裕不敢贸然行动,他对东府军的实力很清楚,他不能贸然去发起这样的挑衅,那会让自己功亏一篑。

  但李徽北伐的胜利带来了让刘裕绝对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北伐的胜利给李徽带来了巨大的声望的提升,现如今还有谁不知道李徽的功勋?他在天下人心目中俨然已经是大晋扬眉吐气的大英雄,声望已经直冲天际,被视为救星。

  这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观点,这些百姓根本就不值得去关心他们。之前自己击败桓楚斩杀桓玄的功劳已经被他们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些百姓就是这么善变和不理智,很快就会忘了其他人的功劳,而只会疯狂的跟风,将一个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的人做的事情追捧的很高,激动的热泪盈眶。

  更可怕的是,从京城反馈来的消息可知,朝廷里的官员大族们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王谧传来的消息说,朝中一些人已经因为李徽北伐的成功,因为他声望实力的增强而动摇。最近谢琰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他们在向谢琰献殷勤,其实便是在向李徽献殷勤。他们的立场正在发生变化,之前依附于自己,倾向于自己的这些人因为李徽北伐的成功而正在倒向对方。

  最近一批关于江州军的粮草物资供给的奏议便因为许多人的反对而搁置。谢琰提出反对之后,许多人站在了他那一边。这便是李徽北伐成功带来的直接的后果。

  刘裕知道,如果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情况会更糟糕。从此刻起,自己已经被李徽北伐带来的声望所压制,夺取关东之后,李徽的实力也将倍增。接下来的事情,可大大的不利。

  如何扭转这样的局面,成为了刘裕日思夜想的难题。如不能解决这困局,李徽的声望和实力增加之后,自己必受压制,也再不能掌控局面。沉沦的后果便是灭亡,当所有人都倒向李徽的时候,自己的末日便到了。李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自己身边之人也会有二心,自己建立的一切将土崩瓦解,彻底葬送。

  五月中的一天晚上,刘裕正在宅中月下踱步哭思长吁短叹之时,宋国内史、江陵太守刘穆之前来求见。

  刘穆之身份尊贵,他是汉室贵胄之后,据说是高祖刘邦庶长子刘肥的后代。刘裕和他五年前在豫章相识,此人当时在豫章为郡丞。刘裕抵达之后,清理了一批豫章官员换成自己人,但在和刘穆之交谈之后,却认为刘穆之是个人才,将之留用。

  数年以来,刘穆之为刘裕出谋划策,出了不少好主意,颇受刘裕器重。刘裕封宋王,开府仪同三司,便拜刘穆之为宋国内史,为他亲近之臣。占领江陵之后,刘穆之也被任命为江陵太守。

  见刘穆之求见,刘裕忙命人相请。刘穆之风度翩翩的走来,笑眯眯的向刘裕行礼,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道和见过宋王,就知道宋王还没睡,特来和宋王喝一杯。这是我新得的美酒,乃是杜康酒。好酒不可独享,特邀宋王共享。”

  刘裕苦笑道:“道和,我哪有心情喝酒啊。你还是留着自己独享吧。”

  刘穆之笑道:“哎,宋王岂不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语?宋王心中忧虑,正好解忧。”

  刘裕摆手道:“酒可解忧,只是一时。醒来之后,一切如故。道和莫非以为我只是图一时之欢喜,麻痹自己之人么?”

  刘穆之拉着刘裕的衣袖道:“宋王莫要扫兴,也许喝了酒便能想到解决宋王之忧的办法呢。来来来,喝酒。”

  刘裕拗不过,只得和刘穆之来到堂上,两人对坐斟酒。那杜康美酒果然非同小可,酒色清冽,香气浓郁。两人对饮一杯,刘裕赞叹不已。刘穆之再举杯邀约喝了两杯之后,再要喝,刘裕却不喝了。

  “酒已三杯,便够了。道和知道,我乃自律之人。我可不想烂醉如泥。”刘裕笑道。

  刘穆之点点头道:“宋王向来自律,这很好。宋王要继续想事情是不是?让道和来猜猜宋王心里烦忧的是什么事。”

  刘裕笑而不语。刘穆之自饮一杯道:“我猜宋王必是因为李徽北伐成功之事而心中烦忧。李徽北伐成功,如今望实俱增,上下赞颂,视之为大晋的英雄。如此一来,宋王便被人遗忘了。世人健忘多变,宋王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之功,他们却全都不记得了。一些人趋炎附势,投机转向,局面对宋王大大不利。不知宋王所忧者是否是此事?”

  刘裕苦笑道:“没什么能瞒得过道和你的。我虽没有对外人说,但道和还是看出来了。”

  刘穆之道:“这有何难?有心者都能看得出来。况我这等为宋王忠心耿耿之人。我昨日便想来见宋王了,但想着宋王自会问我,宋王既不问,我便来毛遂自荐,为宋王分忧了。”

  刘裕一愣,挑眉道:“道和的意思是,你难道有破局之策?”

  刘穆之呵呵一笑道:“干一杯,我自禀报宋王。”

  刘裕点了点刘穆之笑道:“道和是生恐我不醉啊。罢了,道和若有破局之策,慢说一杯,再喝十杯也可。”

  说罢,刘裕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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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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