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零章 纵论(二合一)
大苹果2025-11-23 13:355,575

  李徽闻言,笑问道:“阿姐所言玄之兄擅长之事是指什么?”

  张玄在旁忙道:“我哪有什么擅长之事,道蕴小姐莫要让弘度为难。”

  谢道韫笑道:“哪有什么为难的?玄之兄本就有擅长之事,且我认为,此事现在很重要,我们必须要做。此乃利于大局之事。”

  李徽微笑道:“愿闻其详。”

  谢道韫道:“李郎,今日之歌舞你以为如何?”

  李徽道:“自然是极好。”

  谢道韫道:“将士百姓们的反应如何?”

  李徽道:“好评如潮。”

  谢道韫微笑道:“那就是了。李郎难道没发现,这礼乐之事,原来正是我们欠缺的。堂皇大舞,不但彰显辉煌气象,更振奋人心士气,令上下精神鼓舞。”

  李徽愣了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大力发展此事?”

  谢道韫点头道:“正是。目前李郎坐拥青徐两淮关东之地,地方数千里,人口已经超千万。此已是国之规模。李郎已为王爵,岂能无礼乐规制?而玄之兄恰擅长此事,何不交由玄之兄主理此事?此乃玄之兄擅长之事也。”

  李徽皱了皱眉头,沉吟未答。谢道韫的意思他明白,礼乐之制是件重要的事情。但是,李徽一直秉承实用主义态度,认为此刻去做那些事情,为时尚早,也浪费资源。况且,李徽一直认为,封建王朝搞礼乐那一套,完全是为了彰显其皇权之威严,而无实际作用。他并没有打算去搞这种东西,认为将来推行一些简单的礼仪便足够了。

  “阿姐,恕我直言,这件事我却还没想过。是否为时过早?我对此事认知浅薄,我认为礼乐只是小道,不必劳师动众,大搞特搞。总体而言,于大局并无太大鄙夷。乐舞娱人,自然可以振奋人心,可以进行发展,但不宜太过。否则便会沦为奢靡之类。礼仪固然重要,但若过于重视和繁琐,则反令上下隔绝,不利交心融洽。不过,玄之兄若擅长这些事,倒也不妨做起来。”

  李徽的话让谢道韫大为震惊,而张玄更是面色涨红,显然有些恼怒了。

  “弘度,你竟然是这么看的?你是故意说笑,还是当真这么以为?且不论我是否擅长礼乐之事,是否要去做这件事。但以此事的重要性而论,玄之认为弘度有所偏颇。不不不,甚至偏颇的严重。你岂不闻‘礼崩乐坏’之言?若不重视礼乐之制,天下便大乱,便是礼崩乐坏。其后果你难道不知?当今之世如何?你难道不知原因?正是礼乐崩坏所致啊。哎,我能说什么好呢?弘度啊,弘度啊。”张玄拍着大腿道。

  李徽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而且是极为浅薄的错误。确实,自己在这方面的思考不多。礼崩乐坏挂在嘴边,却不重视礼乐之制。礼乐可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东西,那其实是一种制度和约束人心的规则。

  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依旧以后世的思维思考问题,而自己对于国家制度和治理的一些事也确实缺乏思考和学识。

  谢道韫也苦笑着看着李徽道:“郎君,礼乐乃大事,郎君不可轻忽。此乃关系固本邦宁之大事。”

  李徽拱手道:“阿姐,玄之兄,我对此事确实欠缺了解,我愿洗耳恭听。请二位有以教我。”

  张玄有些赌气的道:“道蕴小姐说吧,我喝酒。我很生气。”

  张玄自斟自饮喝起酒来。

  李徽苦笑着看向谢道韫,谢道韫微笑道:“李郎事务繁忙,可能很少思考此事。加之重军政,对礼乐之事轻忽也是情有可原。确实,当实力弱小之时,想的是如何生存保全,自不会考虑太多。但如今徐州地辖千里人辖千万,则必须要考虑文教之事。否则难以管束。道蕴知道,李郎致力于建立律法规制,施文教,崇儒法之学,便是希望能够有一套规则律法和道德的约束,以完成社会治理和约束。但这些还是不够的。礼乐之制便是有效的补充之法,可令社会更和谐稳固。”

  李徽微微点头,沉声道:“说下去。”

  谢道韫道:“周之前,世人崇鬼神占卜谶言祭祀,以天命为治。然实行周礼之后,乃知天佑德君之理。便是所谓‘天命靡常,唯德是辅’。上天只庇佑德君,从神权到德政,不得不说乃是颠覆创举。以大周礼乐之制,从而解决了一些难题。华夷之辩从血统分割,变为是否尊崇礼制为标准,这大大的增进了团结和融合,血统之论变为是否接受文化礼制的认同成为了华夷的标准,乃令天下诸侯有了共同的礼乐之制,融合在一起,减少了战乱纷争。这之后,更有伦常尊卑之礼,乃至渗透到方方面面的衣食住行之制,形成一套运行体制。道蕴并非说这一切都很合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建立了一套有效有序的运行体制,从乱到治,功不可没,且泽背其后之世。”

  李徽缓缓点头,沉声道:“确然如此。”

  谢道韫道:“秦汉之时,礼乐日趋完备。无一例外,皆参考周礼之制。从中不难看出,礼乐之制,乃是世间运行的一个极为必要的基础。道蕴认为,礼之核心乃是‘别’,礼仪便是将人区别开来。譬如君臣父子夫妻长幼,其各自遵循其礼,便是区别他们的不同。纲常轮序之道,便是社会运行之道。乃至服饰车马宫室祭祀规格的不同,都是在轮序有序上做文章。道蕴承认,这其中有压迫霸凌之处,但也最大限度了保证了有序的运行,让天下人各司其职各知其位,不至于产生混乱。于个体而言或受压制,但于整个社会而言,不啻为稳定有序的运行法则。”

  李徽微微点头,他心里自然明白,谢道韫所言之事,有许多是自己不认同的地方。那是自己从后世而来的思想作祟。但在这封建王朝时代,有些东西被视为天经地义。要保证社会有序运行,确实需要这些礼制的约束。况且,这也不是全然糟粕,许多道德基础便是基于此。

  “而乐则同礼不同,若说礼的核心是‘别’的话,那么乐的核心之意便是‘和’。乐可令人身心愉悦,促进和谐。乐来情感共通之物,可沟通彼此,交流情感。无论地位如何,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体会音乐之美,在这一点上几乎是平等的。就像今日破阵之曲,自李郎而下,百姓军卒皆听此曲,在那一瞬间,情感的震撼是相通的,那一刻不分高低贵贱。故而乐可弥补因礼制而造成的隔阂,弥合人与人之间地位的差异,情感上的隔膜。是促进和谐的东西。故礼乐共生,互为弥补,更为合理。这就像李郎常说的,律法制度不是冷冰冰的,也要讲情。法和情也是相互补充的是同样的道理。”谢道韫侃侃而道。

  李徽赞道:“精辟,精辟。受教,受教了。”

  虽然谢道韫的这些话没能摆脱一些桎梏,但是不得不说,在现有的时代背景之下,她将礼乐之制的作用说的很清楚。足见其智慧超群,不愧大晋第一才女之名。这种才可不止是琴棋书画清谈玄轮,而是思考到了整个社会治理的层面上了,颇为难得。

  谢道韫笑道:“我所知的不过是皮毛。玄之兄这些年潜心研究,必有高论。玄之兄,何不为李郎说说?李郎不是轻慢,他只是还没思考此事罢了。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有李郎的思想深邃?思考深刻?但人不是万能的,也不能面面俱到不是么?否则李郎岂非成了圣人了么?”

  张玄在旁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此刻确实有了表达的欲望。

  于是拱手道:“也罢,就当和道蕴小姐探讨此事。弘度听不听得进去,倒也无妨。”

  李徽忙笑道:“听得进去,听得进去,玄之兄肯教诲,我自洗耳恭听。”

  张玄抚须道:“适才道蕴小姐所言极为精辟。但我想,弘度恐怕最想知道的是礼乐之制到底好在那里。我可归纳之,让弘度能够清楚的明白。”

  李徽为他斟了酒,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张玄抱拳道:“弘度,道蕴小姐。我认为,礼乐之制的好处有如下几条。其一,便是道蕴小姐所言之构建秩序,增进稳定和谐,令社会稳定运行。礼记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此之为治理之要,上位者不可不知也。”

  李徽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其二,于个人而言,礼乐可修德修身。礼以修身,乐以养心。弘度大力推崇儒法之道,难道不是希望天下人都遵儒法,既能为国家所用,又能成为谦逊知礼的君子么?尊礼之人,便受教化,不但于容貌行为言语之上不同于蛮夷之辈,更懂得辞让谦逊恭敬等美德。成为谦谦君子,道德楷模。故而子曰:不学礼,无以立。而乐可养心,中正之乐可平心境,抑暴躁,陶怡情操,扩人心胸。又譬如军中之乐,能令将士激进,勇武无畏。固有乐修内,礼修外之说。”

  “其三,于治民之上,律法乃强制于外,乃以惩罚威慑为要。此为下策。礼乐教化于内,可防患于未然,乃是发乎于内,摒除作奸犯科之道,此乃教化之功,故可防微杜渐。比之律法惩责,则更胜一筹。教化有道德之功,乃令人有自我约束之心。比之外力迫之,更有效用。故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以且格。此乃王道之法也。如今弘度坐拥千里之地,千万之民,百族聚之,鱼龙混杂。若单以律法治之,恐耗尽人力物力,也未见有功。故礼乐之修,当可行也。”

  李徽重重点头,深感自己所知甚少,心中颇为惭愧。

  “其四。礼乃沟通天地,效法自然。天地万物,行之有道。阴阳黑白,尊卑生死,高低先后,乃自然之理。礼制乃效法自然之理,不悖天地,乃是自然之道的一部分。故礼法可行,乃是自然之理也。乐乃天人合一之道,自然万物,皆有乐律。道蕴小姐当知,乐器乃据自然之声而造,琴弦叮咚,可模流水,琵琶锵然,可拟风雷。故乐可通天地,令天人万物交感,让人理解天地之音。天人合一,乃最高境界也。以上,便是我所说的礼乐当行之益处也。”

  张玄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微微有些激动和气喘。张玄本就是大晋名士,曾和谢玄齐名,并称‘二玄’。人品才学家世上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和拿下装疯卖傻的假名士不同,张玄是有真才学的。但大晋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令他心灰意冷,逐渐沉寂。来徐州之后,更是淡泊于事,安静生活。他读了很多书,钻研了很多事情,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见解,变得更睿智通透。他并非不想为李徽出力,他只是更加认清了自己的能力,认清了局面而已。

  今日能够畅谈他的心得,他自己也是颇为痛快。

  谢道韫在旁轻轻鼓掌,笑道:“玄之兄所言鞭辟入里,可谓精髓所在。道蕴只知皮毛,所幸抛砖引玉,得玄之高论。真是让人赞叹不已。李郎,你觉得呢?”

  李徽心情也很激动。这些年来,李徽确实没有仔细的系统的去了解和学习关于国家治理的问题。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忙于保全自己生存下来,发展徐州。和各方势力周旋争斗。为了增强力量而殚精竭虑。也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书思考。另一方面,李徽在这方面确实有所欠缺。

  他不是万能的,他只是个穿越客。他所知道的东西其实也很有限。特别是治国理政这方面的事情,那是一种深层次的逻辑,是繁杂系统全面的制度和手段。李徽在后世也不是什么官员,根本没接触到这些。他只能根据当前的情况和自己积累的一些基本的常识来揣度此事,很多时候,并没有搞清楚里边的深层次逻辑。

  今日是李徽第一次听人深层次的解释统治者的手段和逻辑。虽只是寥寥一段话,但已经让李徽茅塞顿开,窥见了一个新的天地。这怎不令李徽感到激动。

  许多事,都知道应该这么做,但却不知其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解了内里的逻辑,便是跨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了。

  当然,张玄所言有许多话是李徽并不能认同的。他对礼乐教化的目的便是为了便于统治。说白了,这是让天下人固守本位阶级,让他们遵循固定的规矩和地位,将他们训练成乖乖羊。伦理纲常这些东西中有很多的糟粕存在,君臣父子尊卑贵贱,这些名词在后世足够吐槽上热搜。但在这个时代,恰恰是禁锢思想维护统治的东西。

  但李徽其实已经并不觉得突兀。他穿越十几年来,已经融入了这里,成了这里的一份子。他知道,这些手段是有效的。只是自己之前没考虑到这些,而今,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穿越来此惶恐不安的少年,而是冲冠一怒流血漂橹的位高权重者,更将有志成为结束乱局创造太平之世的人。那么自己便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了。

  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利用规则,这一向是李徽穿越而来后给自己立下的信条。事实证明,这是有效的。自己有今天的成就,正是因为自己适应的很成功,利用的很成功。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些后世带来的思想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统治的手段既然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那便只需拿来。自己会进行一些改良,而不是去否定他,弄出一套新的东西出来。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李徽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冬天,自己在钵池山上萼绿华的道观里和她喝茶赏梅的时候,萼绿华曾经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时萼绿华说了一些帝王之道,御民之法。当时的自己还在内心里腹诽她居然给自己灌输这些糟粕的东西,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她说的那些,恰恰是行之有效的手段。自己只是没有体会到这一层罢了。

  如今自己面临的是广阔的天地,无数的人口。要统治好万民,完成社会的治理,那将是何等复杂的系统和工程,何等繁杂的体系。要谋万世太平,不是嘴巴说说而已,也不是大军攻城略地之后占领便罢。军政经济文化法律宗教族群民生制度等等一系列方面的事情都将接踵而来,没有一个强大的统治体系是无法维持的。否则,便是昙花一现分崩离析之局,天下太平也只是一句空话。

  李徽暗暗告诫自己,自己必须要尽快的面对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的借口和理由去耽搁了。

  “李郎,李郎,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谢道韫见李徽沉默不语,忙轻声呼唤道。

  张玄见李徽神色,还以为李徽对自己说的这些不认同,心中恼怒了一般。不觉暗自叹了口气,有一种对牛弹琴的遗憾。

  李徽惊醒过来,站起身来向张玄长鞠一礼,又向谢道韫长鞠一礼。

  “二位今日所言,令我茅塞顿开。多谢二位有教于我,让我洞悉了一些道理。玄之兄所言字字珠玑,礼乐果然重要之极,乃不可或缺之事。天下纷乱,正是礼崩乐坏所至,我们当重塑礼乐之制,方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李徽沉声道。

  张玄笑了起来,连忙还礼道:“弘度不必客气,若对弘度有益,那便不虚此言矣。”

  李徽笑道:“何止有益,令我醍醐灌顶。这样吧,我拟设礼乐官署,玄之兄任此署官长,专司此事,制定礼乐规制,推广施行。不知玄之兄意下如何?”

  张玄尚未说话,谢道韫在旁笑道:“甚好,甚好。此乃玄之兄擅长之事,又对大事有益,何不为之?玄之兄,可大展手脚。”

  张玄微微点头,起身向李徽长鞠道:“多谢主公,玄之敢不领命,必当全力为之,不负所托。”

  李徽大笑上前,挽住张玄的手臂道:“来来来,咱们喝酒。你二位再跟我说说一些道理。礼乐之外,当还有许多其他的讲究,都跟我说说。”

  张玄笑道:“有些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所知也有限。将来倒是可以请博学之士,荀大人墨林他们给你好好的讲讲。”

  李徽笑道:“可行。不过先喝酒谈论,那些回头再说。”

  当下三人喝酒谈论,直到初更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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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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