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严寒天气赶路,需要的是不断的动力和坚强的意志力。显然顾昌并不具备这些,一旦停下之后,他便不想走了。
原本说歇息一两个时辰避避风的,但两个时辰后,顾昌又以天很快就要黑了为理由要明日一早才动身。兵士们和运粮的民夫们自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能歇息多一时对他们来说都是高兴的事情。况且他们也不知道运粮的计划如何,也不知道在这里耽搁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当晚,顾昌叫来顾云在帐篷里煮了肉,取出偷偷携带的酒来,两人喝了个晕头晕脑。顾云倒是还有些顾虑,提醒顾昌明日一早要赶路,而且要加快速度,不能喝多了酒误了行程。顾昌将他训斥了一顿,骂他煞风景。顾云便也不说了。
一夜过去,次日凌晨。陈默之早早的便命兵士们拔营准备出发,他的兵马全部准备就绪时,才发现顾昌那边毫无动静。没有任何人收拾车马帐篷准备出发。陈默之忙去见顾昌,却见顾昌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陈默之叫醒了顾昌,问他怎么还不起床准备出发,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天光都亮了一个时辰了。结果被打扰了美梦的顾昌大发脾气。
“陈默之,你做主还是我做主?我自心中有数,倒要你来呱噪?做好你的本分,莫要多嘴多舌。今日上午不走了,午后再走。”
陈默之甚为无语,耐着性子劝道:“顾大人,再不走便真要耽误交粮的日期了。眼下便已经跟不上进程了。大军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你我都是要掉脑袋的。”
顾昌骂骂咧咧的起身来,打了哈欠慢慢的穿衣洗漱,好整以暇的吃了个早饭,这才命人收拾启程。等到兵马启程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当晚粮草队伍抵达黄河岸边,陈默之提出要连夜渡河到对岸才扎营。顾昌却以夜晚渡河不安全为由,在天光还早的时候便下令扎营,要明日一早渡河。陈默之拗不过他,顾云去劝了顾昌也不听。
“这么多的粮草大车,每一辆都重一两千斤,从这冰面上过河。你怎知道这冰面上何处有裂缝?万一连人带车掉河里去了怎么办?大白天看的清楚,也安全些。你们懂什么?粮草没了岂不是更麻烦?”
“可是……前番大军走的便是这里。大军携带的器械大车可比粮车重,他们不是安全渡河了么?”
“他们自然可以冒险,那是李徽他亲自领军,出了什么事他难道会怪罪自己?咱们要是出了事,岂不是被他抓住了把柄?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顾云无话可说。
运粮队伍又在黄河东岸早早的扎营。次日一早,顾昌倒是没睡懒觉,早早的起来下令渡河。渡河的过程很漫长,大量的车马过河,要保持间距,避免冰面开裂。车辆又重,冰面又滑。下到河滩和上到对面的河滩都需要人力拉扯,所以十分的缓慢。这也是陈默之昨天希望连夜过河的原因。
直到中午时分,运粮队伍才渡过黄河。正准备出发之时,突然间后方来路上发现了一支兵马,就在数里之外。顾昌得到禀报之后甚为惊恐,他认为这是魏军的兵马前来劫粮。
陈默之忙命三千兵马做好迎战准备,他自己率领五百兵马回到东岸去查看对方是什么身份,好提前预警。半个时辰后,陈默之等人回到了西岸。随同一起前来的是苻朗。
苻朗脸色铁青的抵达运粮队伍之中,二话不说,便厉声喝道:“将顾昌顾云拿了。”
跟随苻朗前来的东府军兵士立刻上前将顾昌顾云两人擒获,用绳索五花大绑。
顾昌大声叫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我奉命押运粮草,苻朗,你怎敢绑我?陈默之,你就看着不管么?你是干什么吃的。”
陈默之冷笑不语。他已经向苻朗禀报了这几天顾昌的所作所为。他其实也有责任,已经被苻朗大骂训斥,罪责在身等待处置。只是苻朗没有绑了他罢了。
“顾昌顾云,我三天前就见到了顾太守,他说你们二人押运粮草前往邺城交付。我本以为你们已经到了,结果你们加在一起只赶了一天的路程,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你们难道不知道,交付时间已到了么?如此懈怠军务,我不拿了你们,军法何在?”苻朗厉声喝道。
苻朗押运的是第二批的弹药补给,他们从淮阴出发,抵达蒙阴的时候顾惔等人已经出发数日了。苻朗的队伍在进入济北郡之后遇到了在济北郡养病的顾惔。顾惔病的很重,到现在还没有好转。得知顾昌顾云押解粮草前往邺城,苻朗倒也放了心。起码没有耽误粮草运达。
没想到的是,他们到现在为止才刚刚渡过黄河。苻朗以为他们应该已经抵达邺城周边了。按照正常的速度已经是如此了。
听了陈默之的禀报,苻朗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顾昌顾云二人完全不顾大军可能缺粮的危险,居然如此懈怠散漫,完全没有把军国大事当回事。若是大军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苻朗,你最好放了我。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顾家和弘度的关系,你可知晓?莫我表妹堂妹都是李家夫人,你敢动我?”顾昌兀自蛮横。
苻朗冷笑道:“若不是看在这一层上,我现在便已经军法处置,将你们的脑袋砍下来了。我要押着你去见主公,让他处置你。传令,所有人马即刻赶路,不许停歇,务必尽快赶到邺城。陈默之,运粮队伍由你负责,若再有差池,你便等着军法处置吧。”
陈默之连忙应诺。苻朗在徐州地位颇高,那可是几位重要人物之一。陈默之岂敢有半点的懈怠。
顾昌还在胡言乱语吵闹,苻朗命人绑了他的嘴巴,将他押到自己的队伍里随行。
两支队伍立刻启程,往邺城方向去。行不多事,遇到了从邺城赶来的十几名亲卫。然后苻朗得知了大军攻城受挫,粮食即将告罄,所以李徽命他们前来接应运粮队伍的事情。这一下,苻朗更是焦急万分。这十几名亲卫说的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眼下距离邺城还有七八十里,还需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粮草物资车辆和炮弹物资都是走不快的,想快也快不了。极有可能大军已经断粮了。
苻朗知道大军一旦断粮意味着什么,别说两天了,两餐不吃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断粮之事想想都冷汗直冒。
当下苻朗下令,夜晚不能歇息,必须连夜赶路争分夺秒的赶往邺城,将之前耽搁的时间尽量弥补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在天黑后只稍作歇息,人马吃了些干粮便点起火把赶路。
顾昌顾云也得知了大军恐怕已经断粮的消息,就是耽搁了那两天,便极有可能造成大军已经断粮。他也不闹不吵了,心中骇然,盘算起该如何向李徽求情,请他宽恕的打算了。
……
邺城,东府军大营。
谢玩从滑台运来了粮食。不过数量比预想的要少,只有六千石。之前滑台确实有上万石粮食,但是滑台城中有很多百姓。东府军留守的虽然只有不到三千人,但是百姓和之前燕国的俘虏人数不少,故而消耗了不少。
本来谢玩确实能够运来八千石粮食,但考虑到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和人员的也需要粮食,不能全部将粮食运走。所以谢玩多留了两千石在滑台,以免发生饥荒。
即便是留的那两千石,其实也不够滑台城中消耗太久。不过滑台守军已经开始从周边郡县征集粮草,并且允许滑台百姓投奔周边郡县亲眷,以熬过这个冬天。
六千石粮食来的时候,大军之中其实已经粮草告罄。这六千石粮食也算是及时雨了。
但是,六千石粮食撑死了也只能支持两天的时间。到今日之后,大军便要确确实实的面临断粮的危机了。
李徽等人不得不紧急召开会议,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派去催促粮草的人还没有消息,这让李徽等人甚为焦急。本来,按照计划和时间,粮草补给应该在数日前滑台的粮食还没有运抵之前便要抵达的,但现在滑台的粮食也撑了两天了,粮草还没到达。那便已经是超过了四五天的时间了。就算算上一些状况而产生误差,那也绝对不能超过一两天的时间。四五天不到,要么是出了什么状况,要么便是运粮的队伍的失职了。
李徽对顾惔还是很放心的,顾惔虽非才智之士,但是为人还是踏实稳重。任上没有什么开创性,但是事务性的工作还是踏踏实实认真负责。他自会知道粮草的重要性,不可能会懈怠。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由于邺城以东的魏军已经全部肃清撤离,遭遇魏军劫粮的可能性不大。李徽担心的是,车辆在路上损坏翻覆,又或者是发生了火灾,过河时落水等等。如此恶劣的天气和路况,如此遥远漫长的补给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如果明日粮草还没到,那便只能杀军马牲口当军粮了。
到时候只有两条路,要么就近撤回滑台,两天便可回到滑台,届时再想办法补给。要么便只有拼死一搏,强攻邺城。但无论是那种选择,都是无奈之举,都非好的选择。撤回滑台,或者攻不下邺城,也预示着北伐的失败。不但大军进攻无果,徒耗气力,而且在信都的周澈的兵马能否成功撤离也是个问题。
众人的情绪都很沮丧,李徽虽表面镇定,但心里也很沮丧。难道自己要步桓温等人的后尘,难道北伐注定失败?自己果然不是那个位面之子,此番一旦败退,望实俱损,在大晋内部,恐怕便要失去很多人的支持了。别说对冲压制刘裕的崛起,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来弥补实力,舔舐伤口了。
夜晚的大营寂静无声。李徽辗转难眠,在大帐外踱步踌躇。朗月高照,四周一片雪白。算算日子,已经是腊月中了。新的一年将至,自己远离妻儿,率领大军来到邺城。没想到这一战如此的艰难,几乎要面临绝境了。此时此刻,李徽无比的思念她们。此刻只想插翅飞到她们身边,躲到她们温暖的怀抱里,嗅着她们的发香,感受她们的温存和爱意。妻儿们远在淮阴,不知是否也在对月思念着自己。
什么天下霸业,什么征战讨伐,这些事有那么重要么?是否毫无意义?
夜风寒冷,带来营地里战马萧萧的嘶鸣。李徽被冷风一吹,突然警醒过来。
自己怎能如此颓废,怎么能有这些想法?多少人跟着自己征战,有的已经丢了性命。徐州百姓将儿女送到自己手里,心甘情愿的让他们跟着自己去战斗,甚至阵亡了也毫无怨言,难道他们便白死了不成?哪怕是此刻,大营之中还有许多将士们冒着严寒巡守内外,他们为的又是什么?
自己立下宏愿,要为天下谋太平,为百姓谋安宁。如今遭遇这样的挫折便已经心灰意冷了,那又算什么?自己的那些豪言壮语都是随口一说不成?自己又怎对得住那些跟随自己,为自己的说服的人?怎对得起一直以来对自己无怨无悔追随和支持的人?
想到这里,李徽甩了甩头,面对凛冽的寒风,挺起了胸膛。
明日,若粮草未至,自己将杀了马匹牲口,那些可供兵马食用数日。在这数日之内,自己将全力攻城,务必拿下邺城。若不成功,便让自己和将士们死在邺城战场便是。
凌晨时分,李徽被急促的叫喊声惊醒。他坐起身来,听到外帐之中,李荣的声音大声传来。
“主公,粮草弹药到了,粮草弹药到了。苻大人押运的粮草弹药全部到了,就在五里之外。苻大人已经派人前来禀报了,他们星夜赶路,得知大军即将断粮,一天两夜没有停步,终于赶到了。”
李徽闻言,心中狂喜。大鞋子都没穿便冲到外帐,披散着头发大笑道:“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可算是到了。快快率后军去接应。”
李荣连声应诺,转身便走。李徽又摆手叫道:“且慢,我亲自去迎接。”
距离大营三里之外,长长的绵延数里的车队抵达。李荣带领后营兵马接手赶车,让走了一天两夜的民夫和兵马歇口气。这些人只剩下半条命了,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赶路,疲惫还是其次,冻伤了起码一半人。
但他们得知大军已经断粮,正陷入危机之中,一个个拼命的赶路。困了只扶着车马迷瞪一会,脚下却不敢停。饿了渴了便啃两口干粮,吃两口积雪充饥。
见到接应的人之后,很多人瘫坐在地站都站不起来了。
后军兵马带了大车过来,扶着他们上车载着他们回营。又命人提前腾空营帐,准备热水。先将一些粮食拉回去煮了热饭让他们吃饱喝暖,然后好好的歇息。
李徽见到苻朗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苻朗满脸冰霜,胡子上的冰碴子厚厚的一层。人也是颓唐不已,身上的袍子也满是泥污,还撕扯了一个大口子,想必是在哪里摔了一跤。
在李徽的印象里,苻朗上一次如此狼狈还是在他从秦国逃往徐州之时。那时候他领着苻宝苻锦两姐妹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淮阴的时候,李徽见到他时,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
“元达兄,可辛苦了。”李徽上前向苻朗行礼道。
苻朗从马上吃力的下来,还礼道:“见过主公。不知来的可算及时?没耽误大事吧。”
李徽呵呵笑道:“来的正是时候。今日不到,明日我们便要杀马了。”
苻朗长吁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是没耽误大事。”
李徽呵呵而笑,探头朝后面看。口中道:“我那岳父大人呢?为何未见?你们倒是恰好遇到一起了。”
苻朗沉声道:“顾太守在济北郡病倒了,无法跟随队伍前来。我恰好押运炮弹到济北郡,遇到了粮草物资的队伍,便一起同行了。”
李徽一愣,正欲说话。但听苻朗道:“主公,回营说话吧,我累的够呛。另外还有事情要向你禀报。”
李徽忙道:“好好,赶紧回营。”
半个时辰后,李徽大帐之中,苻朗喝了杯热茶,吃了一碗热粥和面饼,在大帐温暖的炭火熏陶之下恢复了些精神和体力。
紧接着,苻朗便向李徽禀报了顾昌顾云等人运粮路上懈怠拖延,差点坏了大事的事情。李徽闻言,顿时大怒。
“好胆。我还当出了什么事,所以拖延了,原来是这二人路上拖延,这还了得?他们人呢?”李徽拍案怒道。
“人我已经带来了。我拿了他们,捆绑带来交给主公问罪。”苻朗道。
“做得好。押上来。”李徽喝道。
不久后顾昌顾云二人被押解前来。两人这一路上也糟了不少罪,见了李徽仆地磕头。
李徽沉声问道:“顾昌顾云,你们可知罪?”
顾昌哭丧着脸道:“弘度,我们知道错了,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徽冷笑道:“还想有下次?若不是苻朗遇到你们,催促前行,我大军今日便要断粮,便要宰杀马匹牲口充饥了。一旦马匹牲口宰杀干净,我大军将失去作战能力,器械火炮都无法移动了。大军将必败无疑,北伐将失败,我们将无法撤离此处,不知多少人会死在这里。你们差点毁了一切。犯下了如此弥天大罪,还不自知么?”
顾昌顾云哀哀恳求道:“我们认罚,我们知罪,再也不敢了。求弘度饶恕这一回。”
李徽冷笑道:“军法如山,我肯饶,军法难饶。犯下这样的大罪,不严惩,我岂能向将士们交代。推出去,斩首示众,号令全军。”
顾昌顾云一听,魂飞天外。他们没想到见到李徽之后居然便要被他砍头了,这是完全没料到的事情。
“饶命啊,弘度饶命啊,我们知错了。看在我顾氏份上,看在家主份上,看在表妹和堂妹的份上,饶我们一回吧。”顾昌大声叫道。
李徽冷声道:“我若今日饶了你们,今后如何面对其他人?人人如此,岂可收拾?”
顾昌叫道:“李徽,你当真杀了我们,别人岂不骂你忘恩负义。没有我们顾家,你岂有今日?你今后还有脸去叔祖坟上见他么?”
李徽冷声道:“叔祖有灵,当不会怪我。推出去。”
亲卫拖着二人往外便走,顾昌顾云大声哀嚎,口中又是求肯又是大骂。亲卫们拖着两人迅速出大帐而去。
大帐中,李荣上前道:“主公,饶了他们死罪吧。若杀了他们,回头如何向顾太守交代。夫人那里也不好说。江南大族恐怕也有微词。”
李徽瞠目斥道:“什么微词?军法如山,他二人玩忽职守,差点坏了大事。若我大军兵败,徐州都难保,无数人将死,谁来负责?”
李荣瞠目结舌,不敢再言。
大帐外,顾昌顾云被拖到雪地里,亲卫手起刀落,将两人头颅砍下。之后传首昭示全军,告知二人罪行。所有东府军兵将得知,觉得二人死有余辜之余,却也惊诧瞠目。
主公执法严明,果真是不藏私的。顾氏和他渊源颇深,本以为关系密切,当不至于杀了顾氏子弟,但事实表明,并非如此。
当晚,李徽召集全体将领会议,宣布明日攻城计划。命前军作坊连夜加紧安装炮弹火帽,以确保明日攻城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