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妈妈在家属院一众普通家庭妇女或职业妇女中，是犹如一道闪电般的存在。她天生丽质，骨相极美，睫毛逆天，皮肤白得没有一点瑕疵。跟她风华正茂时的长相相比，荣荣只称得上是低配版的她。但荣荣胜在有个当副校长的爸，还一个将终身事业定义为扶持女儿的妈。
荣荣妈妈不仅长相出众，交际能力更是无人望其项背。上至教育局领导，下至家属院扫地临时工，没有她不能说上话的。更有传言，说荣荣爸爸的副校长一职，就是她活动来的。相传每一个夜晚，她都出没在各个重要领导家里，请领导品尝自己的私房菜，跟领导老婆们交流大城市的流行服装与配饰，送领导孩子不值钱但充满心意的辅导书或文具。当然，传言之所以叫传言，就是没有实证。
看得到的实证是，在荣荣妈妈的全身心督促下，荣荣成绩卓然，各种奖状证书领拿到手软。渐渐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成了荣荣爸爸头上无形的光环，成了荣荣妈妈在亲朋好友中炫耀的底气。
荣荣吐槽过她妈妈不近人情的严苛，同时也承认过她之所以考上名校与妈妈十几年如一日的督促密不可分。都说父子难处，母女代际问题同样很复杂。相爱相杀，博弈中取平衡。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晓。
胡辣汤比记忆中的还鲜美，一碗不过瘾；水煎包比记忆中的还面软底焦，吃饱了又饶一个；油几子韧而香，买五块钱的带回家……吃饱喝足，一算账，三个人连吃带拿，才五十几块。
马思宁笑弯了腰：“我笑不动了。以此证明我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五十几块，也就够大城市里的人坐进普通的早餐店大吃一顿。”
荣荣回应：“确实。上海普通市民早餐喜欢吃大饼、油条、粢饭、豆浆，这四样被称为早餐四大金刚。拿桃源眷村的早餐举例，一根油条6块，一碗咸豆浆12块，胃口大一些，吃个四五十块不稀奇。当然也有便宜的摊点，但环境就不能强求了。”
谷俊娜点头不止，像个好学的小学生。她对上海的印象，基本来自两位好友的只言片语的勾勒。
谷俊娜说她已安排明日同学会，去县城最有排面的烤全羊店为两位好友接风洗尘。今日嘛，东北大澡堂安排起来。“我婆婆曾经是那里面的搓澡领班。”谷俊娜哈哈哈地提起她婆婆的职业生涯高光岁月。
东北大澡堂只是谷俊娜的说法，事实上，人家叫“华清池”，门面金碧辉煌，犹如简陋版上海汤连得、极乐汤等室内泡汤的地方。最绝的是有搓澡的阿姨大妈。力道精准，手法到位。
三个人登堂入室，由谷俊娜带着，体验小地方的服务行业，体验没心没肺的快乐。 跟上海的物价相比，故乡里的这些快乐，马思宁都买得起。因为付得起钱，所以享受起来格外放松有底气。在大城市里过惯了缩手缩脚的日子，在故乡摊开手脚，体验财大气粗，感觉很爽。
何况，谷俊娜要尽地主之谊，打架一样抢着付钱。爽感之上，还多了被热诚对待的感动。跟大城市里人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淡，故乡友人的热情显得比金子还宝贵。这也是为什么每回马思宁一想到故乡，就自动调频到松弛感。
荣荣告别两位密友，打着羊肉汤喝太多的饱嗝，回到家中。
一推开家门，不由愣住。
家里的沙发上、高高低低的椅子上，全坐满了人。无数的脑袋上闪烁着或大或小的眼睛，望向荣荣。当荣荣整个人从门口露出来时，大家甚至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熟悉的感觉瞬间回归。
从小到大，每一次家庭聚会、生日派对、新年走亲访友，或者日常人多的场合，她总是被妈妈拎出来。
“来，给大家唱首歌。”
“给大家跳个舞。”
“给大家弹个你刚学的那个叫什么的钢琴曲子。”
“把你最近得的那个演讲比赛的奖状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
荣荣厌倦死了这些没完没了的秀。出于对妈妈的敬畏，她一直默默忍受，以为自己终会忍到能逃脱被拎出来秀的那一天。
然而她今年都27岁了！她妈妈都54了！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闲啊。大过年的，不准备年货吗？”荣荣手指众多面孔。她连他们中的一半都不认识。
“荣荣！不许没礼貌！”富态而衣着考究的荣妈走向前，笑眯眯走向荣荣，牵住荣荣的手，带着荣荣往客厅走。
“今天中午我家老荣请客，庆祝我荣荣怀孕当妈！”
荣荣脚下一趔趄，挣扎着挣脱妈妈握着的手，声音凄厉：“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发现的！不要不好意思，这是天大的好事呀。我帮你收拾行李，在你内衣包里看到的。”
荣荣有五雷轰顶之感。她藏了又藏，终于把验孕棒藏在她认为最隐秘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被妈妈扒了出来。有种被命运捕获，永远也逃不出妈妈手掌心的感觉。荣荣笑起来，笑出哭意：“你！你确信要在他们面前庆祝我怀孕吗？”
“你爸是党员，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三个月前不能说那老一套。家有喜事当然值得庆祝，我都迫不及待想买小娃娃的衣服了。”
荣荣继续笑，已经有人察觉不太对，如坐针毡。
荣荣踢掉高跟鞋，她妈妈连忙递上软棉拖。荣荣拍打着弯腰给自己穿拖鞋的妈妈的头，心里又恨又爱，又爱又恨。情绪失控的那一瞬，那句话，还是冲出口。
“可是我已经离婚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荣荣妈妈不胜吃惊，单膝跪在地上。她抬头看荣荣，目光里有惊恐，有担忧。
“年前就离了！离了两个月了！他嫌我乱扔东西不收拾家；我嫌他乱抛媚眼不修男德。我不想你听大呼小叫，要不是你非要纠集这么多人庆祝我怀孕，我都没打算告诉你。”
荣荣妈妈蹲坐在地上，彻底说不出话来。
在厨房里洗水果的荣荣爸爸察觉气氛不对，推门进客厅，正好看到荣荣妈妈蹲坐在地上的那一幕。亲友们纷纷起身拉荣荣妈妈。荣荣爸爸在围裙上胡乱擦手，杀进人群。
“让他们走！我需要清净！”
冷不丁吃了个大瓜的亲友们，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待下去，争先恐后涌出门。家里很快只剩下3个人。
荣荣爸爸尚不知新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不足以击倒荣荣妈妈。
扶着荣荣妈妈进卧室，荣荣爸爸本打算退出让她一个人清净清净，结果被荣荣妈妈拉住他的袖子。荣荣妈妈怎么也不肯松手，她哭丧着脸，央求荣荣爸爸不要走，她说她怕自己一冲动跳下楼。荣荣爸爸直接吓懵。
他附身，凑在荣荣妈妈耳边：“你背着我去体检了？”
荣荣妈妈摇摇头，两行清泪，自眼角坠入刚染过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