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给马思宁打电话,说她需要回一趟老家。她讲了沈昀画的大饼,犹豫过后,决定赌一把。
“复婚?”马思宁犹豫着问。
“不复婚,签协议。比起拿到一半的房产,我更在意独自拥有小九。”
快刀斩乱麻的荣荣做好决定后果断执行。老父亲本来不愿离开老宅,不愿离开有荣荣妈妈生活痕迹的家,耐不住荣荣央求。考虑到女儿的终身幸福,只好暂别老宅。
荣荣没有告诉她爸爸三千万的事。她只说让老爸帮她考察沈昀是否值得复婚。
当沈昀带着荣荣和小九出现在沈家聚会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质疑小九的身份,不足周岁的他简直是沈昀小时候的复刻。沈昀爷爷用颤抖的手从荣荣手里接过家族的第四代,又激动又感动,往日浑浊的双眼此刻发光发潮,抱着小九如同抱着圣物。小九咿咿呀呀,小胖手伸出来一把揪住爷爷的山羊胡,爷爷反而咧嘴笑了。
沈昀小姑妈抓着荣荣不放,追问这快两年的时间她去了哪里?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家族聚会里露面?不要说外人了,连她这个亲姑妈都一度觉得她和沈昀离婚了。
沈妈妈横插进来:“说什么呢。雯雯你可是长辈,有这么咒自家小辈的吗?”
“真没离啊?”小姑妈不睬沈昀妈妈,抓着荣荣的胳膊,贴在荣荣身上问。
荣荣眼皮直跳,心里无端生出不好预感。果然,下一秒,姑妈笑嘻嘻开玩笑般:“结婚证拿出来看看?”
荣荣暗骂一声他爹的,尬笑着望向沈昀。沈昀围在他爷爷面前逗小九,根本没意识到她这边的十万火急。荣荣只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沈妈妈。
沈荣妈妈五官都气扭曲了:“脑子有病啊。谁没事出门揣着结婚证?”
沈荣妈妈一把荣荣从小姑妈手里拽出来,气势万钧地瞪姑妈一眼,自己跟荣荣换位置,隔离心怀鬼胎的小姑妈和荣荣。
荣荣刚从姑妈手里逃脱,又落入伯母手里。伯母一副我知道你的全部秘密的神秘笑容,问荣荣认不认识心之?荣荣露出迟疑。伯母掩面轻笑,凑近荣荣。
“心之就是昀昀和你离婚后,又订婚的那个女孩子。订婚没喊我们这些老菜皮,但你堂姐被邀请了。你堂姐回来还给我看过心之的照片。上海囡囡。”说完,斜着眼睛目不错睛地看着荣荣。
荣荣想,幸亏她机智,幸亏她不爱沈昀了,否则如何能保持笃定?她摆了摆手,不无嫌弃:“没想到我欧洲出趟长差,他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幸亏我回来了,不然都不知道他怎么收场。”
有惊无险的家庭聚会之后,沈昀顺理成章要求荣荣入住小家——做戏做全套嘛。毫无诞下下一代希望的小姑妈和大伯母眼睛雪亮地盯着呢。荣荣想了想,要求沈昀每月付5万元的预付费。
“5万?”马思宁和谷俊娜听说后,异口同声叫起来。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荣荣当时还住在链家公寓,看一眼打地铺的老爸,想到老爸默默忍受的离家之苦,以及这些天又当爹又当妈替她照顾儿子的辛苦,目光冷峻:“我过去的委屈,总要估价补偿。”
让马思宁和谷俊娜都想不到的是,沈昀居然答应了。他转了30万给荣荣,标明“半年预付费”。荣荣拿到钱,开始搬家。
荣荣爸爸是个特别讲究的人,他执意要在离开前帮房东大扫除,任凭荣荣怎么劝说都无用。荣荣爸爸打扫得特别认真,角角落落,连床底柜底,都用扫帚横扫了一遍。
丁当当。
一枚纯金盛开大丽花戒指从灰尘里滚出来。
“这是房东的?”荣荣爸爸举起黄金戒指,疑惑地问荣荣。
荣荣眼睛眯了眯,用肯定地语气回答说是她的。往指头上一套,再合适不过。荣荣不拘小节,认为捡来的戒指更象征运气,高高兴兴套手上没再取下。
荣荣爸爸心里怪她马虎大咧,沉甸甸的金戒指少说10克,丢了也不仔细找找。但嘴上没舍得责怪。
荣荣拒绝搬回离婚前的住宅,于是沈昀另租一套四室二厅,四个卧室分别住沈昀、荣荣、荣荣爸和住家阿姨。房门一关,门外的人一准觉得这是夫妻恩爱、岳婿和睦的中产家庭。
马思宁网上订了一盆兰花,准备抱着兰花带着七七去看小九,被荣荣阻止。荣荣说,她会把她爸爸和小九带出来给马思宁看,但不建议马思宁去她“家”。因为她不想对“家”投入感情,不想有朝一日搬离时伤感。
马思宁回家后跟程信感慨。
程信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程信新工作同样郁郁不得志。曾经和同事们心无旁骛团结奋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随着上班时间累积,他总是一眼看透上司怀着阴谋的鼓励、别有用心的嘉奖、随时甩锅的姿态,他再也没有办法像初入职场时那样单纯快乐了。
“难怪很多岗位要招三年内行业经验的新人。”他颓然的模样让马思宁看得想发笑。但断然是不能笑的。会被认为是嘲笑。因为跛足的缘故,程信是个敏感多疑自尊心强的人。
程信曾经的一位同事失业后转行炒股票,盯盘做短线,大笔资金快进快出,赚2分钱的利润,每个月可保证一两万的收入。这位同事时常向程信炫耀,时间一长,程信心动了。理智与情绪拉扯,下不了全职做股票的决心,跟马思宁商量花几万块建仓试水。
马思宁不反对,但是不肯拿出小金库里的钱。程信没说什么,低头不语,整个身体语言都在诉说失落。
马思宁宁肯忍受心虚,也不接受家里资金冒风险。
她把她的内心讲给周槑听。
周槑如今已经没有衣食之忧。三月,在上海吃喝玩乐一个半月的周爸周妈带着放心和心满意足,离开上海。周槑隔三差五去看望公公,每次都不忘带阿姨带点小甜点。阿姨对她感恩戴德,越发卖力照顾公公。坐轮椅的公公保持着故去的干净、清爽、腔调和体面。有一回,周槑发现住家阿姨随手把自己吃过一口的香蕉塞给公公吃,而公公表情严肃地张口吃了一口。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这位住家阿姨已经靠自己的生存哲学在公公心里暖出一个窝。她手抓桌角,不动声色。
待公公午睡时,周槑把住家阿姨带出去吃饭。饭吃好,她冷静而清晰地告诉阿姨,她被解聘了。住家阿姨惊慌错乱,语无伦次地央求,周槑毫不为所动。
周槑一个人回到公公家,把阿姨的东西胡乱收拾进蛇皮袋,拖进电梯,又拖到一楼。被她勒令不许再踏进公公家门的阿姨,一步三回头地挎着行李走了。
周槑站在阳光下,冷冷注视阿姨离开她的视线。
都说人间四月天,她却因为照见自己黑暗冷酷的内心而觉得天地间再无可爱的东西。
七楼之上,卧室里呼唤阿姨无应答,周其正艰难地从床上挪到轮椅上,他滚动轮椅到窗边,拉薄纱窗帘时,不小心看到一步三回头的熟悉身影,探头再看,看到如母狼般立着,坚定守护领域的更熟悉的身影。
周其正抓窗帘的手突然青筋暴起。一种身为囚笼之物的屈辱袭上心头。
周槑回到公公家,公公双眼简直冒出火来。周槑已经做好被严厉呵斥、甚至被威胁的准备,垂眉低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周槑抬眼一看,公公眼歪嘴斜,嘴角淌出一条闪闪发光的细细口水。
120呼啸着来,呼啸着去。
脑梗,中风。
周槑还没有坏到眼睁睁看着公公发作而不送医的地步。
公公在医院治病期间,她正好去中介再觅阿姨。
周槑有条不紊地处置这一切,并且向马思宁隐瞒下这一切。只说因为阿姨照顾不好,公公心情郁闷,再度引发脑梗,如今已经口不能言。因为不肯接受自己现状如此,公公心情变得暴躁,越发难以接近。好在她有耐心等他情绪风暴过去。周槑找到公公家的银行卡放在哪里,偷偷拿出来试密码,一试一个准。几张银行卡加起来,竟然有859万之巨。
周槑在床上睡了三天,犹如病过一场。
三天后,才消化这个巨大的数字。
一直以为公婆的身价在于3处房产,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现金。是不是还有别的理财产品?譬如股票账户?银行定期存款?私募基金?
为了所剩不多的美好(和马思宁之间的纯洁友谊)不被玷污,周槑忍住强烈的倾诉欲望,没有告诉马思宁她已经偷偷从公公银行卡转走了600万的现金。
当马思宁说她宁肯程信对她心有所怨,也不肯家里存款冒风险时,周槑回过神,发问:“你刚才说,他要要多少钱试试?”
“五万。”
周槑露出微笑:“从我这儿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