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词之声，声声入耳。
明明这是《水漫金山寺》中属于法海的唱词，唱词之声出嘹亮无比。
这戏词本应不怒自威，佛法庄严。可是落到我的耳朵里之时，我却觉得好像有一根根钢针刺进了我的脑子里和心口处，让我的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惊骇感。
仿佛那如同钢针一般扎进我心里的声音又变成了数不清的蚂蚁毛虫，在我的脑子里全身上下慢慢地爬，一口一口的咬。
总之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与渗人。
又何止是我，哪怕是身为警察的洪虎也吓到了。我在转身朝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看去之时，我看到洪虎也在慢慢地转身，他的动作十分僵硬。
我甚至能看到洪虎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十分浓烈的汗珠，眼睛也已经瞪得死大了。
洪虎比我反应快，转身也更快，这个时候他已经看向了声音传出的地方。
显然，他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更加吃惊的事。
我的脑子里想了很多，甚至想要停止转身，低头快速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却完全不呼我的使唤。
几秒钟后，我停了下来，也看到了传出声音的人。
不过我没有像洪虎一样把眼睛瞪起来，而是缓缓地皱了起来，心中的惊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在不远处，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小道边上有一个人，一边做着戏台动作，一边唱着戏词。
那个时候，我们镇上还没有路灯，周围漆黑一片。
可是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月亮又大。从天空上洒上来的月光落到他的身上，竟然被他身上的白色长袍反射出了一丝淡淡的白光。
除却了我听到唱词之后，由心中不由自主冒出来的诡异感之外，这人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其实算得上有些‘神圣’。
偏偏是了的法动，他嘴里的戏词让这份‘神圣’变成了百分百的诡异感。
此时还是法海的戏词，那人的动作也大开大合，充满了说不出的魄力。
可是两三秒之后，曲声骤停。
那人的动作自然也停了下来。
只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还不到一秒钟而已，远处的人又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声音也从他的喉咙里缓缓地传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却变得十分温柔，抬起的手也已经捏起了兰花指。
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的声音也变得尖嫩，锐利。
原本他的出现就已经让我有些发毛了。
借着月光看他的身形，可以分辨出他是一个男人。
现在他的动作变得女性化，声音也开始变得尖锐则更加让我发起了毛。
尤其是声音变得女性化之后，声音调也在陡然之间提升。
原本唱法海之时，我觉得他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针一样。如今陡变女声，还只是刚刚出起了势而已，我就声音一下子变成了剑。
而且不再是刺到我的脑子里和心里，而是直刺到我的灵魂深处。
如果是在平常时刻，我只会觉得这个人的功力十分了得，一定是从小就开始经受严格的训练。在戏曲方面肯定是个大师了。
可是这一会儿，我却只觉得这声音可怕得不像话。
不知不觉之间，我的背后也冒出了汗，腿也不受控制的发起了颤，抖个不停。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已经从演法海变成白蛇了。
果不其然，起势过后，那人的动作立刻加快，戏词也完整的唱了出来。就是白蛇的戏词。
老实说，戏词唱得十分好。而且动作身段也十分优美。
可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又才刚刚发生了一场与此有着渊源的气氛之中，这人唱得越好，演得越好，我的心里就越加发毛，只觉得更加惊悚。
理智告诉我，我要赶紧离开这里。
不管眼前的人到底是奔着什么来的，我都不应该留在这里。马上回家，离这里越远越好。
可是就算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但是我的腿就是没有办法移动一步。就如同梦魇一样，思绪无比清楚，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很期望洪虎能够拉我一把，可是我的余光却瞟到他表现得比我更加吃惊。他的脸上全是汗，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不知不觉之间，戏词再一次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停了下来，远处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水漫金山寺》我看过许多次了，所以也算比较熟。我知道在这一段戏词之后，马上就要进入到打戏。
我虽然还年轻，但也算是喜欢戏曲。要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惦起脚尖看。可现在我只想逃跑！
然而，我的脚却还是没有办法移动。
我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原本侧身对着我和洪虎的人缓缓地朝着我们转了动了身。
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一是离我们不近，二是侧身起舞，月光被他自己挡下了。
如今，他停止了唱戏，转身的时候，脸也越来越清晰。
而我，则在他转身的时候，眼睛也越瞪越大。
“小刚？”最后，当那人转过身直面向我时，我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同时，我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暗叹自己居然被吓到了。
我看得很清楚，远处的人是我的一个熟人。
不，准确来说是发小——刘刚。
我们镇子不算太大，用脚走，最多也就两三个小时就能在镇子里转上一整圈，所以镇上的居民们都住得比较近。
我相信，我们镇上所有的人，都有几个关系很好的，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我也有很多发小，刘刚就是其中一个。
直到我考上了大学，因为信息不便的缘故才断了联系。
我倒是记了起来，我是听说他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学唱戏了。
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笑。人家学戏要从小开始学。他一个二十岁的人去学戏，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这是我和他分别之后第一次见面，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会唱得这么好了。
看来，是他知道我回来了，搞了一次这样特别的见面‘仪式’吧。
认出刘刚后，我心中的惊恐如同潮水一般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笑了笑，我摇起了头，暗叹自己是个傻子，居然会想到鬼。同时看着刘刚，抬脚朝着他走去。一边走，我还一边不可思议地向刘刚说道，“看不出来啊。你这最多只学了三年吧？你这唱得不比我们以前看过的那些老师傅差了啊。”
刘刚咧开了嘴在笑，没有发出声音。
他也抬起了脚朝着我快速的走了过来。
我忍不住也加快了脚步。
“兄弟！”然而，我还只是走了几步而已，洪虎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的身子也跟着一顿。
下意识的转头，我看到洪虎从背后拉着我的衣服，一脸无比惊恐的看着我。
他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眼中有着怎么样也无法掩饰的害怕。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洪虎颤抖地向我小声又艰难的说道，“这个人，就是今天在戏台上被烧死的人！”
这话，让我心里一抽，本能的狠吸了一口气。只发觉鼻腔里冷得声疼，冷气甚至让我的肺都开始变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