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妈妈说要我打给她两万块钱，但却支支吾吾不想跟我说究竟有什么用途。
深夜，我却看到我妈的短视频账号在线，正在奋力给直播间的“才艺”男主播打赏大额礼物——
1.
“王红梅大姐！加油！今天康弟能不能挂上属于大姐的条幅，就看最后的30秒了！”
王红梅……怎么还有跟我妈同名的？
深夜，我刷着短视频账号，准备搜集一些最近的热点新闻，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看到直播间的人气，我抱着随便看一看的心态点了进去。
主播的IP地址和我的老家是同一个位置，这是个看着不再年轻的男主播，穿着熨的板正的衬衫和西裤，不同于这个年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这个中年男主播意外清瘦，稍微打理一下，看着就像个事业有成但有些油腻的帅大叔。
直播正在PK阶段，大叔的对手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正甜甜地撒着娇，要求她的榜一大哥再多刷几个大额礼物。
而这个中年男人这边——
“王红梅大姐！加油啊！大家公屏扣一下！王红梅大姐加油！”
他做出加油的手势，鼓励着网络对面的观众继续给他打赏。
真的会有人这么充钱吗……我正疑惑，几个大额礼物的特效烟花就接连不断的在屏幕上炸开。
“快！我们一起谢谢大姐！”
PK胜利了，名叫康弟的男主播显然很开心，嘲讽一番对面已经开始泪水盈盈的少妇之后，他关掉PK，开始对着麦克风深情献唱。
抱着看看富婆的心态，我点开了直播粉丝排行榜，排名第一的显然是个中年妇女，但这个头像……
是我妈？！
我惊疑不定地立刻给妈妈打过去电话，她接得很快，显然还没有睡觉。
“怎么啦？囡囡？”
“你在直播间打赏了？”我单刀直入，并不想说太多废话。
“啊……你，你怎么知道的？”妈妈的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个主播，我觉得挺好的，说话很好听，还是你二姑姑推荐我去看的，人很温柔耐心，我觉得蛮好的呀。”
“只是打赏了一些小钱而已……再说了，如果我们不打赏的话，你们怎么赚钱的呀？你不也是做短视频的吗？”
妈妈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我做的是珠宝的直播策划，这不一样……所以你今天跟我要两万块钱就是为了这个？”
我十分无语。
虽然说退休的老年人应当有一些自己的乐趣，但这种不健康的大额打赏玩法，显然很容易让他们陷入漩涡。
“康弟都说了，他最近很需要我们帮助，我既然有余力，当然要帮助他！你二姑也跟我说过，平台对康弟很不好，所以我们更要帮助他，让他能更好的发展他自己的事业！”
妈妈理直气壮地开口。
“你要是手头还有余钱，再给我打两万，明天康弟约了PK，我们可不能让他输掉。”
“康弟承诺了，只要他的项目赚钱，十倍百倍返还我们的呀，这也算是一种投资，我也是为你考虑的呀……”
妈妈絮絮叨叨地在对面开始唠叨。
“……算了，你不要给他打赏那么多钱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网络骗子来的。我不跟你说了，明早还有会要开。”
看着时钟逐渐指向3点，我实在没了力气，草草结束了这段对话。
2.
我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爸爸就走了，留下两套房子，一套记了我的名字，一套记了妈妈的名字。
妈妈那时候刚刚退休，我就去了外地工作，只记得前几年妈妈的生活还很规律，每天游泳，锻炼，唱唱歌。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妈妈不再去游泳，也不再早起去公园和合唱团一起唱歌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妈妈在二姑的介绍下才开始认识这个叫康弟的男主播的？
乱七八糟的思绪像妈妈炸给康弟的视频礼物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炸开，逐渐又被一行一行的项目数据覆盖，我始终还是没能成功睡着。
早晨六点，我草草解决早餐，看了看隔壁的星O克，最终还是选择了便利店的简装咖啡，潦草冲进公司。
一天下来，开了好几个会议，头痛得要炸掉，但好在这个项目马上就能结束了。
止痛片就着热水喝下去，还没走出公司，就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囡囡啊，给妈妈转一万块钱。”
在头痛的作用下，电话对面的母亲声音熟悉又陌生。
我站在街边等待红绿灯，面无表情地拒绝。
“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已经转过给你了，你的退休金应该也刚发没几天，昨天刚又转给你两万块，就算你要出国旅游应该也够了。”
“如果你是要继续给那个叫康弟的人打赏的话，我是不会继续给你钱的。”
大概是之前每次她跟我要钱，我都会无条件转给她，一次的反抗，就换来了母亲滔天怒火。
“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不结婚就算了，只是要你给些小钱我你也不愿意！我养你来做什么！”
“你二姑都说了！今晚对康弟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康弟加油群的人都说了，至少每个人要充五千块钱进去的！”
“我可是榜一大姐，康弟的直播间都挂着我名字的感谢横幅！我不充一万块怎么可以的呀！”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给你的。我再跟你强调一次，那个康弟就是个骗子……”
我麻木地等着红绿灯，心里盘算着等这个项目结束之后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耳边自动屏蔽了母亲的尖叫。
“你就是不孝顺！我真是后悔生了你……”
那通电话不欢而散。
我躺在租来的小房间里，脑袋里像是有一千个哪吒在闹海，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独自一人奔赴外省打拼，赚到的一分一毫都不敢多花，生怕万一有什么事情要急用。
赚到的钱毕竟还是少数，尽管自己已经做到了主管的位置，但还是抠抠索索，没想到妈妈居然在家里这样阔绰地打赏主播……
唉。
原本以为断了给妈妈的钱她就能消停几天，但没过两个礼拜，在银行工作的发小阿铭给我打来了电话。
3.
“佳佳，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嗯？怎么了？”
我正在看一份数据文档，猛然听到阿铭这样问，心里猛地一惊。
“嗯……阿姨今天突然过来，要动之前你存的那笔大额定期存款。”
“……她取了多少？”
“取走一大半，三十五万，我问阿姨做什么，担心她被诈骗，她说要和你二姑一起做一个项目，去投资。”
那是爸爸的保险补偿金，预备留着给她养老的！
感谢过阿铭打电话通知，我立刻打开家族群，愤怒地圈了妈妈和二姑。
“有什么投资项目，这么好，也让我来参加一份？”
刚发出去没几分钟，妈妈立刻私聊了我。
“囡囡呀，可别在群里发，这件事情很秘密的，你怎么知道的！”
“康弟只拉了我们几个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去做这个项目，很赚钱的呀！他给我们看了投资的计划书，只要成功，后面都可以拿到几百万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都让你占了？”
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妈简直精准地踩在每一个时代的风口，从我小学时候开始投资安利，到后面的奇奇怪怪的保健产品，她几乎一样没落下，爸爸过世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她现在居然还是这样！
“啊哟，这些都是好事……”
不再看妈妈的私聊，我继续在群里艾特二姑。
“二姑，我希望你不要继续带着我妈看那个叫康弟的视频直播了，这次是三十五万，下次你还想要她放进去多少钱？”
过了挺长时间，二姑才姗姗来迟，连续发了几条语音。
“现在的小孩子就是把钱看的太重，自私！”
这和骗我妈看直播充钱有什么关系？我发了一堆问号过去。
“你不是自私吗？老大不小的女人了，不买房，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就是因为把着那几个臭钱吗？”
二姑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自得。
“要是你生了个孩子，你妈能带着找个乐子，她也不至于从网上这样去找安慰！”
我生孩子是为了给我妈找乐子？我几乎被她语气中的理所当然气笑了。
“那这么说，我奶现在每天无聊得很，你是不是也该给她生个孩子找找乐子？”
“你！”我二姑气急败坏的又发了一长串语音过来，我不用点开都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沉寂已久的群里好像突然被我二姑这一长串骂人的语音注入了活力，一群成年都见不到一次的大叔二伯突然纷纷活了过来，激情地开始在群里讨伐我的“不孝顺”。
“既然大家都长着眼睛耳朵，刚刚我说二姑不要骗我妈充钱看直播的时候，怎么都装死装的那么透彻？”
这条语音发出去没两分钟，系统提示，我已经被移出群聊。
大伯发消息私聊我。
“囡囡，跟你二姑道个歉，我们就把你拉回来，不然你二姑脸上不好看。”
“关我什么事？或者让二姑把康弟也介绍给伯母怎么样？”
发完这句话，我直接删掉了大伯，顺带把康弟的直播推给了大伯母。
不是找乐子吗？大伯母刚刚退休，大家刚好一起来找这个乐子。
自从我被移出家族群聊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几次要我帮忙代缴电费水费，或者要我帮忙代付一些购物车的清单，妈妈都没怎么跟我联系过。
4.
临近中秋，因为项目终于结束，我也终于能松口气，立刻请了年假，准备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
刚收拾好准备旅行的行李箱，妈妈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要求我回家参加家里的聚会。
“这不是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月吗？”
我并不怎么想浪费这段休息时间去对付家里那群亲戚。
“听话，上次你退了家族群，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不回家在外面，妈妈还要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呀。”
“……我记得你上次说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的，不如回家待几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原来妈妈还记得……
妈妈应该也还是能听进去一些我的劝告吧，后面我又专程去看过几次那个叫康弟的男主播的直播，几乎都没有再出现妈妈的名字。
心里一软，我自动屏蔽了妈妈之前说的关于二姑的事情，答应了等开始休假的时候就回家去，但没想到，刚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又出了新的幺蛾子。
久违的回到家，自然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我意外的没有被妈妈准备午饭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11点出头了。
懒洋洋地溜达出卧室，妈妈正在客厅喜滋滋的试着一对珍珠耳环，甚至还为了那个耳环专门换了一套搭配的衣服。
“妈，那耳环，假的。”
我扫了一眼，就知道那耳环一定是个假货。
开玩笑，谁家真的珍珠能那么大，还亮成那个样子？
“别胡说，这可都是深海大珍珠。”
发现我醒来，妈妈赶快把耳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珍惜地放回柜子里。
发现妈妈没有做饭的打算，我的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今天午饭出去吃吗？听说城北开了一家还不错的馆子……”
妈妈天天自己在家吃饭，我回来了有时间，当然要带她出去吃几顿新鲜的。
“今天中午要去参加你弟弟的庆祝宴，前几天你二姑就说过了，要庆贺你弟弟找到工作。”
摘下耳环，妈妈收拾了一下桌子，就开始催我。
“快快快，看你睡觉睡的那么香就没喊你，结果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出门就要晚了。”
一听到是二姑家的弟弟，我满心不情愿。
“我不去。”
当时好说歹说才劝着我妈把那三十五万存了回去，这次真过去见面的话，谁知道又能搞出什么事情。
“不许不去，都说过了，妈妈还要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呀，这些都是人情往来，你二姑特意叮嘱了要你过去……”
妈妈板起脸，看着不太高兴。
“再说了，妈妈份子钱都给你二姑了，就当成吃高价饭，你也要去帮妈妈吃回来的呀。”
份子钱？他就上个班，还要给他份子钱？！
我简直惊呆了。
结婚要婚宴，葬礼要白事，孩子周岁要周岁宴，暖房要暖房宴，现在连找到工作，都要办个宴席？！
妈妈推推搡搡着把我赶回房间换衣服。
5.
尽管仍然不情不愿，我还是抱着吃回份子钱的心态，潦草换了套衣服，跟着妈妈去了酒店。
酒店的包间里，早就人声鼎沸，几乎一年都不见一次的亲戚们欢聚一堂，只有在我进去的时候，笑声小小地卡壳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二姑满脸喜色，推着弟弟到处敬酒，言谈之间不断炫耀弟弟终于托关系进了国企，成为了国企的实习生，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
该来的总逃不过，终于，我弟端着杯子站在我旁边要跟我喝酒，我应付了一下，酒还没喝到嘴里，二姑就开始说话了。
“囡囡这几年听说在做珠宝行业，也赚大钱了，怎么，弟弟的大喜事，囡囡没有一点表示吗？”
“噗——”
我直接把嘴里的酒转头吐在了地上。
“你！”
二姑的脸色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