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朵蓝从电梯墙壁上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头发像鸟窝一样,双眼红肿,即使她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那一滴滴的眼泪都倒流回了心底,把心底的伤口蜇得生疼。
刚刚跳下计程车的时候,一只拖鞋掉了,她也没有知觉。赤裸的左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地板丝丝凉意和她心脏上的凉意连成一片,她的思绪也已经被冻结,木木的,只能感觉到恐惧。
随着卡片刷过发出嘀的声音,宁裕公寓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陶朵蓝屏住呼吸走进去,室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宁裕!”陶朵蓝听到她的叫声在空旷的客厅里传荡,却没有任何回应,“宁裕,你在哪里?答应我一声好吗?宁裕?”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陶朵蓝的耳膜。
她走向宁裕的卧室,手扶上喇叭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锁,卧室里没有人,床上的一切都平整得像没有人躺过,浴室的门闪开了一条缝,惨白的灯光倾斜而出,伴随着哗哗的水声,还有浓烈得让陶朵蓝颤抖的味道——血腥味!
意识到那是什么味道,陶朵蓝的眼睛倏地睁大,颤抖着走近浴室,僵硬地打开浴室的门——
陶朵蓝希望她从来都没有看到图书馆前的那一幕,希望她从来没有提过分手,希望她没有那么喜欢他,没有那么计较,那么,她就不会看到这个足以让她做一辈子恶梦的场面——
洁白的按摩浴缸里,水还不断哗哗地流着,满溢出来,从浴室的下水道流走,而那些流走的水,是血红的!宁裕,那个几个小时之前还会乖乖应着好的男人,半躺在浴缸里,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鲜血从他的左手腕汩汩地流出,染红了整缸的水。
“啊——”陶朵蓝听到自己的血液冻结的声音,咯咯喳喳结冰的声音,冰凌刺破了她的血管,刺破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得无法忍受,陶朵蓝抱着头尖叫,她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宁裕会是这个场面。
下一秒,陶朵蓝冲进了浴室,眼泪在同一时间落下来,十七年来,像是水龙头坏掉了一样,一下子涌出来,怎样都止不住。
“宁裕,宁裕,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陶朵蓝的大脑一片空白,急救课上老师讲的东西早已忘到了千里之外,她现在只会哭泣,只会叫着宁裕的名字。
“宁裕!宁裕!”浴缸里不断涌出的血水湿透了陶朵蓝的衣服,她将宁裕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臂举高,高过心脏,可是,那些鲜艳的红色还是不断地涌出,沾了陶朵蓝满脸满身,“宁裕,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陶朵蓝的眼泪不断的落下来,落到宁裕的脸颊上,手臂上,消瘦光裸的身躯上,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皱着,脸色白得没有任何生命力,呼吸微弱,像是飘荡在林间的清风,淡淡的,若有似无。
陶朵蓝把宁裕的手臂架高,抓了一条毛巾缠住宁裕手臂上的伤口,血液很快染红了整条毛巾,陶朵蓝冲出浴室,“救护车,救护车!”陶朵蓝发疯似的在卧室里盘旋,终于在窗边的地上看到了那一对放在一起的手机,一个粉蓝,一个象牙白,下边压着一叠画稿,陶朵蓝不陌生,那是这几天宁裕在图书馆陪着她复习时画的,厚厚一叠,女主角是一个人,那是她!该死的她!
陶朵蓝冲过去拿过手机开机,继续在浴室里,换了一条又一条的毛巾,颤抖着开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里的“嘟……嘟……”的声音在陶朵蓝耳中被拉长,她一边努力地捂住宁裕的伤口,手机被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当莫远闻和陶朵青带着医护工作者通过管理员进了宁裕的公寓,医护工作者围在浴室门口,却没有人敢进去。
莫远闻挤过已经傻在当场的医护人员,“朵蓝,朵蓝?”
陶家最阳光,最可爱,最有活力,最淘气的小女儿,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娃娃,跪在浴缸外,紧紧抱着一个消瘦得能看到身上根根骨头的颀长身躯,手将他的手举高,浴室的地上扔的都是毛巾——上面沾满了血液。浴缸里的水不断地溢出,陶朵蓝的身上已经湿透,粉蓝色上沾满了血红,脸上也是点点的血迹,目光呆滞,干涸的唇开裂,喃喃地念着:“你不能死……不能死……”
“朵蓝……朵蓝!”陶朵青挤进去,想拉起浑身冰凉的妹妹,“朵蓝,朵蓝,松手啊!”
陶朵蓝紧紧抱着宁裕,怎么都不肯松手,“不要……不要……宁裕不能死!不能死!”
“朵蓝,放开他啊,医生已经来了,你姐夫也来了,他是名医,一定可以救活他的!”陶朵青心疼地拉住妹妹。
“不,我不要松开,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陶朵蓝忽然哭出来,抱住宁裕的手臂更加收紧,而宁裕就像是一尊木偶,动也不动地被陶朵蓝抱着。也许是陶朵蓝的急救措施起作用了,也许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血可以流出来,他的手臂上已经不再往外涌出鲜红的液体。
“朵蓝,”莫远闻拉起陶朵蓝,“朵蓝,他没有死,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如果你再这样不懂事,他就真的没救了!”莫远闻抓着陶朵蓝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希望她能清醒一些,而同时,那些医生护士终于想起该尽的职责,冲进浴室,做了简单的救护措施,将宁裕抬上担架。
“他没有死?”终于抓住了姐夫话中的一个字眼,陶朵蓝紧张地抓住莫远闻的手臂,连指甲在莫远闻手臂上扎出血痕都没有知觉。
“朵蓝,我保证,他没有死,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地努力去救活他!”莫远闻说完,给陶朵青使了个眼色,陶朵青把外套脱下来包住陶朵蓝曲线毕露的身躯,“朵蓝,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回家换换衣服。”
“不要……不要!”陶朵蓝奋力从陶朵青怀里钻出来,跟着担架往外跑,她的手一直握着宁裕的,紧紧地,“宁裕,不要死,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裕,你一定要醒过来,宁裕!”另一只拖鞋也丢在满都是血色的浴室里,陶朵蓝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宁裕,苍白的,单薄的,垂死的。
“朵蓝!”陶朵青气得跳脚,她这个样子能见人吗?
“青,算了,别怪她。”莫远闻抱了抱陶朵青,然后放开妻子,“看来我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活那个男人了!青,走吧,朵蓝一定需要你。”
明可见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张张画稿散落,上边踩上沾着血的鞋印,画稿上的主角,只有一个,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娇俏,明媚,线条细腻柔美。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莫远闻首次为了这样的小手术穿上了青色的手术服,虽然手术小,可关系着他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老婆的妹妹,他怎能不尽全力?
陶朵蓝披着陶朵青的薄外套,抱着膝盖坐在手术室外长椅边的地板上,眼睛圆圆地睁着,呆愣愣地看着地面,清寂的医院里一片寒冷。陶朵青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近陶朵蓝,“朵蓝,喝杯热牛奶,相信你姐夫,他一定会没事的!”
陶朵蓝没有任何反应,垂着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木讷。
“朵蓝,听话,把牛奶喝了!乖!”陶朵青理理陶朵蓝的头发,十几年了,陶朵青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和妹妹讲过话,这个妹妹太淘了,每次都把她气得跳脚,然后展开一场世纪大追杀,把陶朵青气得想咬一口这个调皮的小妹。
可是,此刻,陶朵青宁愿朵蓝是在调皮地和她挑衅,然后,她们姐妹俩可以打一架,追一场,然后一起被大姐骂道臭头。
“如果宁裕死了,那我也不要活了……”久久的,热牛奶的温热气息在陶朵蓝眼前氤氲一片,她张开干裂的唇,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声音低,却清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