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空还是歇歇吧,或者出门逛逛,永巷那边的铺子,您平时不是最爱吃他家的点心吗?要不要奴婢买回来?”
“不用了,我没胃口。”女子埋首刺绣。
丫鬟实在无法,只好去找了老爷,如实告知小姐的情况,他听闻之后只能长叹一声。
“绾儿。”
“爹。”女子忙放下手里的绣品,“是不是顾哥哥那儿有消息了?还是说他给我回信了?”
“绾儿,他…他可能回不来了。”
永道三年,敌军联合叛军夜袭军营,我军措不及防,伤亡惨烈,主帅为保残留的军力,不慎一箭穿心,当场而亡。
女子手挎着篮子,蹲在地上慢慢拾起落下的花瓣,过了冬日,桃花又慢慢盛开,如同当初那般娇艳。
“小姐…”丫鬟在身后轻声唤道。
见眼前人没有反应,只能鼓起勇气说道:“顾公子的遗体已送回城中,不日出殡,小姐可要去送顾公子最后一程?”
女子身体僵了僵,又继续低头拾花:“说什么胡话,什么出殡,顾哥哥还尚未向我提亲,怎么会死了呢?”
“小姐…”丫鬟忍不住红了红眼角,“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你要保重身体,顾公子才会走的心安。”
“我会永远在这里,他会回来找我的,这是他对我做的承诺,从未食言。”女子的指甲已深入掌心,鲜血淋漓,一滴滴染红了花瓣。
战况连连败北,城内的气氛愈来愈紧张,人人风声鹤唳,目光长远的已经开始收拾行李,逃往别处。
“小姐小姐,敌军快要攻入城门了,老爷叫您快些收拾行李,马车也已备好。”
“嗯。”女子安静地点点头,开始收拾行李,行为乖顺得让丫鬟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眼下事态紧急,也来不及想太多。
女子和她父亲同乘一辆马车上,见女儿异常安静坐一旁,他放下心的同时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爹,我想如厕。”
这时马车已经从另一条路出了城,行了一段路,暂时安全。
“那你要快些回来。”
女子点点头,下了马车,但他没想到这一去,他的女儿便再也没回来过。
一路跌跌撞撞,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泥泞不堪,原本洁净的裙摆变得脏污不已,城内已经是兵荒马乱,女子小心翼翼爬上山,期间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石头,差点摔倒,她的手死死扣住身边的藤枝,才堪堪稳住身体,不顾掌心的划痕,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看到前方隆起的坟包,女子险些跪了下来,手慢慢抚过冰冷墓碑上刻的名字,身子慢慢滑落,头抵在上面。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
这场雨越下越大,如同女子隐忍许久,决堤而出的泪水:“你怎么会死了呢,我一直等着你娶我,我想做你的新娘子。”
雨水模糊了视线,女子颤巍巍从怀里掏出手绢:“我学会做女红了,还是最好最难的双面绣,做嫁衣的话一定很好看,到时候应该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可惜我没机会穿了…”
“爹他们已经安全出城,我给他留了封书信,已了无牵挂,我会留下来陪你,这里好冷啊,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冻着,顾哥哥…”
这场雨连续下了三天,女子在墓碑前也待了三天,这三天内她不吃不喝,滴水未进,自言自语说了一堆,最多的便是那声顾哥哥。
第四天,女子感觉到她的时间快不多了,意识混沌间竟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缓步朝她走来,她朝他伸出手,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你是来接我的吗?我这一身狼狈不堪,能不能不要嫌弃我?”
记忆里的男子也朝她伸出手,交握那一刻,女子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从前那双璀璨夺目的双眼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过。
长相思,久别离,问君何时归。
“阿安?”
卓安在一阵轻晃中回过神,对上‘赫钰’担忧的神情:“还好吗?”
“我…”卓安发现他此刻还在屋内,老翁紧紧护着老妪,满脸戒备地盯着他们,桌上的油灯正好好的摆放在那儿,并没有打翻的痕迹。
‘赫钰’见卓安脸上有些迷惘:“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卓安转头对上那老妪的视线,老妪一阵惊慌连忙低下头,那眉眼和幻象中的那女子竟有几分神似。
“她,是叫绾儿?”
“住口!”老翁怒目而视,“她的闺名不是你能叫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卓安心平气和道,“好像…看到了你们的过往。”
老翁脸色僵住,将信将疑:“你看到什么?”
“思卿,念卿,不负卿。”
老妪听到这话有了反应,双眼无神地看向某处:“顾哥哥…”
“我回来了,绾儿。”老翁再重复一遍每回说的话,眼眶里的泪生生低落在她手上。
“他们都死了吗?”看着眼前这一幕,卓安向‘赫钰’问道。
“嗯,死于最好年华,存于耄耋之年,应该是迟迟不入轮回的后果。”‘赫钰’一手在空中划下一道法印,直到写完最后一笔,法印自动打在老翁与老妪身上,他们很快就有了变化,逐渐转变成卓安幻象里看到的那对男女。
男子看到面前的人恢复成当年的豆蔻年华,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脸:“绾儿…”
这是卓安第一次看到‘赫钰’施法,不像是如他所说那般道行不深,察觉到他的目光,‘赫钰’转头回以一笑:“你所见到的,可是他们?”
卓安点点头:“一对乱世下的有情人。”
“还请仙人救救她。”男子忽然朝他们跪下,头狠狠往地上一磕,“她死后执念太深,导致无法轮回,见此我也不愿转生,想陪伴她身边,可她很快就要魂飞魄散,我千辛万苦寻访各处才学得一个法阵,安置在这里,让时间不断倒流,好让她不会魂飞魄散,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只能寻找功德深厚的人,已他魂为祭,送绾儿转生。”
‘赫钰’这一手,男子态度来了个大转变,把起因经过都交代了:“冲撞仙人,还请仙人见谅。”
“我不是什么仙人,顶多一个不入流的道士。”
男子一愣,又继续磕头:“请道长救救她,她现在灵智涣散,时好时坏,我怕来不及…”
即使这样,‘赫钰’没有多少悲悯之心,这种东西并未存在他身上:“阿安,你能帮他们吗?”
“这应该取决于你,我怎么帮忙?”
“你可以帮我打下手啊,这也算是积累功德。”‘赫钰’不知从哪儿掏出两块木牌,放到卓安手里,“说出你们的生辰八字。”
男子将他和女子的生辰八字一一说了出来,说完后怕女子出什么意外,又将她抱进怀里。
“阿安,你听到了,写在上面。”
卓安手握着木牌:“这里没有笔墨,如何书写?”
‘赫钰’徐徐解释:“那就用你的剑刻,它能随你心意变化大小。”
卓安按照他所说的,将剑变得极小,慢慢在上面刻下生辰,‘赫钰’也没有闲着,竟从其他地方搬来一个香炉,点上一根香,插在上面。
卓安木牌刻好后递给‘赫钰’,‘赫钰’在上面施了一道法术,又将其递给男子。
“拿着这块牌,循着香飘往的地方,走到尽头有人会在那里,带你们转生。”
男子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事竟如此轻松地将要实现:“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绾儿,希望下一世你平安顺遂。”
女子怔怔地望着他,眼里带着几分清醒:“顾哥哥…”
男子起身,朝她伸出手:“我们走吧,来,牵我的手。”
女子把手放到他掌心,露出当年一样灿烂的笑容:“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会做女红了。”
“嗯,我知道。”
“嫁衣一定好看。”
“是,你穿上会很漂亮。”
男子牵着女子一步一步在香的指引下走远,卓安看到桌上那盏油灯慢慢变弱,直至熄灭,不由像‘赫钰’问了个问题:“他们下辈子是否会相遇?”
‘赫钰’答道:“我那木牌是桃木做的。”
“如此,倒也不错。”卓安这时才想起床上还有只猫,过去查看,发现它还趴在原处,甚至连姿势也未换过,将它抱起,感知到上面的温热,才好确定它依然活着。
“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此刻天蒙蒙亮,正好可以启程赶路。
‘赫钰’特意无视那只猫:“应该可以。”
这回没有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打转,连无故消失的马车也出现在那儿,卓安先是上了马车,检查了下内部,里面的物品基本一样也没少。
“一夜也没睡,不如先在车内小睡一会儿?”
‘赫钰’像是听了他的建议,进马车坐下。
卓安看向车窗外,一如既往的寂寥,却少了几分阴森可怖:“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战乱,这里所有的人包括老弱妇孺皆成剑下亡魂,冤魂多了,怨念也就多了,这种事,交给和尚再合适不过了,超度完慢慢会便回原样,如今那对男女已投胎转世,想必很快就有和尚发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