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觉得她在这个场景中呆了很久,可是她实在不想出去,这里仿佛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只有一重胜一重的喜悦,没有烦恼。
她和薄暝一前一后走在湖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原来当风景党也是不错的啊。有现实中少有的风景,而且没有琐事打扰。”灯下惬意地信口说道。
“看和谁在一起咯。”薄暝脸不红心不跳,定定地朝着她笑。
“这里是你设计的吗?”灯下错开话题,好奇地问。
“这里不是,山巅的云海和副本中的冰霜巨殿是。”
“我都很喜欢。”
“我设计的时候,有想象过和你一起欣赏时的样子。”
灯下滞了一瞬:“薄暝……”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应该不是等了我两年吧?”灯下知道自己既矫情又自作多情,可不知怎的还是问出了口,“我的同学们有时因为成绩不同而分隔两地,离开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他们的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可分开之后,没有一对儿坚持过半年的,我都替他们惋惜。两年?对于任何感情好像都长得有些飘渺。”
谁知薄暝步履一停,半倾着身子看她:“灯下,我喜欢你很久了,比你能看到的时间还要久很多。我不需要你相信,甚至不需要你知道,你只要抬眼能看到我,就好了。这两年更像是我自我认知的过程,我意识到,你应该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够了。”
“哦……”
“其实我倒是没有预计会等两年……我当时使尽浑身解数激励你,是想在P大等你的。”
“我……失误了,不仅没有考上P大,连S大都失之交臂。”灯下眸色一黯,低低说:“我不是很喜欢目前在读的大学,也不是很喜欢所学的专业,每天庸庸碌碌不知是为了什么,过高的目标过盛的荣誉对我来讲都像是负担,偶尔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但却和学科本质没有关系。读着读着,我好像渐渐失去了热情,只余下敷衍和疲惫。”
她眼中的惶惶是那么刺目,薄暝忍不住张开双臂拥住了她,他想安慰她,却觉得无论怎样都是隔靴搔痒,他够不着她,无法将她护在羽翼下。
“我想转学出国,家里却出了事情。爸爸妈妈说咬咬牙也可以让我走,可我怎么忍心留二老在这里相依为命呢?”灯下迷茫地望向远方,小太阳的光浓烈,她身上却似乎永远笼着一层轻愁。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一人讲起,搁着屏幕,她却这么容易便告诉了薄暝。
薄暝不知该怎么劝慰她,这是她的姑娘,他愿意听她倾诉,却痛恨自己的无力。
不料灯下却笑了笑——是连日来最灿烂的笑,晃晕了薄暝的神志,他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笑起来,只听她说:“和你发发牢骚就好啦,我可不是小怨妇。”
薄暝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我可不介意你是小怨妇。”两人又是大笑。
时间过得很快,十点多钟的时候灯下被薄暝强制遣送下线——“乖,去睡个好觉”。
虽然奚子宣觉得自己一定会开心激动得彻夜无眠,却还是顺从地下了线。这是她进来沾枕头最早的一次,出乎意料地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是被小茉推醒的——“懒虫,迟到啦!第一节是Lesedi的课,迟到会很惨的!”
啊,Lesedi的课?!灯下一骨碌坐了起来,和晓蓝挤在一起刷牙、洗脸,一边仓促地问:“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什么”,晓蓝含混地说,“老规矩,课本、讲义和作业。”
“哦”,奚子宣心中“咯噔”一下,“作业?”
“对啊,我没提醒过你吗?作业!”小茉隔着门冲她吼,“您老儿不会还没写吧!”
奚子宣想起来了,小茉昨天确实提醒过她,可她的注意力全被玲珑珠玉的挑衅和红尘似水同薄暝的决斗所吸引,根本无暇再考虑作业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琐事,不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灯下小脸儿一白——完了。不用看晓蓝同情的眼神儿,自己接下来的遭遇已经完全能够预料了。她只好抓紧时间洗漱,一边希望能提前去教室补会儿作业,一边默默哀叹,补作业?这真的是大学生干的事儿吗?!
不过想要成绩过均分,她还没有横到敢同Lesedi对着干,她抹干净挂着水珠的脸,从厚厚的衣服堆里一把扯出来书包,将资料全塞进去,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奚子宣一路飞奔,慌不择路,在楼梯拐向三楼的时候还撞到了人,她根本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受害者,低头飞快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抬脚接着要走。那人比她高比她壮,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地按住她肩膀:“你差点把我撞下楼梯去,道歉的时候都不看一眼我吗?”声音有点耳熟,奚子宣仓促抬头,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正蹙着眉看她。
“对不起!”她瞪着他说,“我有急事儿,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好巧,我认识你,你叫奚子宣是吧?”
“是!”奚子宣心急如焚,连礼貌都顾不上了,迈步继续向前冲去。
“喂!你跑什么?”那男生居然在后面追了几步,“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是研究生院的裴昊礼,记住我,中午见!”
谁和你中午见……奚子宣默默吐槽,这人儿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依然脚下不停地冲进了教室。悲剧的是,Lesedi已经到了,今天她穿了黑色的宽衣,配哑光紫的唇彩。
“Morning, Zoe!”Lesedi永远热情洋溢。
“Morning, Lesedi。”
“Oh……you look very haggard, what’s up(你看起来很憔悴,怎么了)?”
奚子宣犹豫了片刻,狠了狠心,看着Lesedi的眼睛说:“Sorry, I just remembered, um……I forgot to do the assignment last week (对不起,我刚刚想起来……我忘记做上周的作业了)。”
Lesedi将双臂展开,夸张地说:“Why you say sorry to me? It’s sorry for you。”
“It’s always your lost, Zoe。 You do work for yourself。”
奚子宣沉默了,离上课还有一会儿,Lesedi开始了对她长篇大论的耳提面命,她本该疲倦和反感类似的说教的,这次不知怎么,听的很认真。
Lesedi是位五十出头的南非女人,也是极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师。奚子宣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类似于沮丧或是冷漠的情绪,当奚子宣垂头丧气地走着的时候,Lesedi永远在笑,微笑、大笑、前俯后仰,声音响彻诺大个教师;当奚子宣仗着自己模样不错疏于打理的时候,Lesedi关注自己的外表,每天用不同颜色的唇膏,每周做一套新的美甲,每月换一种发型,快乐地美丽着;当奚子宣窝在寝室想入非非的时候,Lesedi已经拎着一只不大的包走过了五十多个国家,对着千百万不同的面孔挥洒自己的笑容;当奚子宣苦于找不到喜欢的方向,做着自己没有兴趣的事情时,Lesedi站在她热爱的讲台上已经三十年,她还将保持热爱,由现在到未来。
所以虽然奚子宣不出意料地被扣去百分之五的平时成绩,她却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沮丧,相反,她奇异地喝下了Lesedi灌输给她的鸡汤,决定从这一刻起做出一些改变——为了她自己。
有些时候事情的发展是变幻莫测的,比如这个上午。
奚子宣垂头丧气惶惶不安地走入教室,又脱胎换骨般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下课出来,第一眼就看到早晨撞到的那个男孩儿,哦不,学长,裴昊礼。
裴昊礼说:“奚子宣,你今天看起来蛮精神的啊。”
“……谢谢”,这位裴昊礼是自来熟吗?
裴昊礼挠了挠头:“中午一起吃个饭,好吗?”
“谢谢,我有约了”,奚子宣扯了个谎,“不好意思”。
“哦,好吧”。裴昊礼浓眉蹙起又舒展开来,他们互相道别便走开了。
虽然有了这一段奇怪的小插曲,但没有什么能影响奚子宣此刻的心情,她想,也许Lesedi说得对,一个人畏手畏脚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在大家实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越是害怕就越是没有自信的体现。自信简直是最简单的事情了,不需要导师,不需要投资设备和资源,不需要千百次练习……然而自信也是最难的,被物质和地位撑起来的自信是假的,被自己的天赋撑起来的是假的,甚至被实力撑起来的也是假的,真正的自信应该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都可以散发的光辉,而不是站在世界巅峰的人的骄傲微笑。
奚子宣突然想到了薄暝,仔细回想,薄暝对她的好着实太过明显了,而她一直以来避而不见,不是因为忽视,而是因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薄暝会喜欢自己,直到薄暝戳破的那一刻,她如梦方醒。从这一点来看,薄暝确实如他所说的,比奚子宣自己更了解她。
奚子宣丝毫没有意识到想起薄暝的时候她在微笑,走入五食堂的时候她在笑,点餐刷卡的时候她在笑,甚至选好座位坐下来的时候,她依然在笑,她独自坐在食堂角落里的一张小号餐桌旁,可不知怎的,对面空座椅上也有一个端着餐盘坐了下来,她抬起头,笑容凝固了。
奚子宣尴尬地说:“裴……学长?你一个人来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