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面红耳赤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站在柳荫下，不敢抬头去看薄暝的眼睛。
薄暝逗她：“这回听清楚了么？”
灯下支吾道：“我以为你和霸南山……我以为，以为……”
薄暝抚额，简直被气笑了：“我和霸南山？真不知道你脑洞到底有多大。”
“可是……你不是gay吗？我记得你亲口说的。”灯下疑惑地说。
薄暝低低笑了起来：“是啊，我亲口说过，现在【云散长空】那个ID还被大家误以为是gay呢。”
“所以——”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记不记得当时什么情况下我这么说的？”
呃？时隔这么久，灯下已经不记得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承认自己是gay的话语像滚烫的烙铁一样贴在她凉凉的心上，那么清晰，带来麻麻的颤栗和细小的闷闷不快。她抬起头，薄暝站在柳荫之外，他的脸逆着光像一片模糊而莫测的阴影，他的声音却恰恰相反，明明白白像淙淙的清流，又像一支细软的羽毛。
他说：“我喜欢你，喜欢得太明显而被大家看出端倪，他们在开我们玩笑的时候我才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不是事实，确是借口。你正在高三，我不敢妄加惊扰，而我自己的心事，也需要一定时间去梳理。”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这算……告白吗？”灯下抬眸，瞳仁里洒上了细细的碎光。
“算作是迟到的……告白吧。”薄暝垂下如墨的眸子：“现实中都充斥着谎言，在虚拟之间有什么能够相信的呢？只是你离开的两年里，我终于抛开对未知的惶惑，下定决心去相信这种感觉，去信你。”
灯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太多疑问，也有太多想要回应的话，只是千回百转的念头一齐涌上来，她竟失语了，矮小的灯下童子拼命仰头去看，去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去看她的世界是否多了一种可能，去看她一直不愿承认却始终念念不忘的，是否得到了回响。
好像，是的。因为眼前的阴影骤然放大，她甚至可以看清薄暝睫毛投下的阴影，她紧张极了，却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薄暝倾下身子，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
灯下呆若木鸡，光影变幻中，她知道那相贴合的部分不过是重叠的两束光，可她控制不住地，心如擂鼓，仿佛要跳到天荒地老。
“你……”灯下喃喃着，疑惑夹杂着巨大的喜悦，编织成巨网笼罩在她心头，她一动不动，害怕是幻觉，不敢去相信。
薄暝轻轻叹了口气：“傻瓜。也许我了解你胜过你了解自己。”他把身子俯地很低，如玉的面孔近在咫尺，他叹息这说：“两年了，你比两年前更缩手缩脚。一直以来我的心意如此明显，旁的无关的人都能看出来，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在装傻？你在害怕什么？这一切都是真的，灯下，别怀疑自己了，我会给你安全感。”
“灯下，做我女朋友吧。”
他说得对，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因为比起得到，她更害怕失去。女朋友？女朋友……
灯下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更无法冷静地思考，忽然一道激动的声音笔直地插进来——“啧啧啧！饽饽这株铁树原来真的开花了！”
灯下大窘，忙调整呼吸回头看去，这该死的挨千刀的破坏气氛的人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扮相普通的年轻人。她面上气恼，内心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她是该拒绝呢，还是该……接受？！
“饽饽！当时郑清芸追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接受，现在居然赶时髦玩起了网恋？我没看错吧？”
“你别多管闲事儿了。”薄暝侧身把灯下挡在后面。
“郑清芸可是校花！人家姑娘放下身架追你追出学校了，你——”
“那是她的事情。如果杨宋元你喜欢，就去追，别总在我面前替她打抱不平。”薄暝好像换上了一副面孔，声音依然温和，却失去了固有的暖意，简直让人心颤。
“别啊，哥们儿，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那么理智，我弟那么受我父亲青睐却只听你的话。我一有机会上线就查找你的位置，没想到你还真在线，你这两天在线的时间比去年一年在线的时间都长。”
薄暝轻声道：“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我用了两年时间去搞明白，我真的想这么做，无法抗拒。”
杨宋元摆摆手：“算了，你一向有主意，你的私事儿我也没法子管。我打你电话问问你新纪录片儿的事儿，你没接，现在说一下？”言罢绕过薄暝，笑眯眯地说：“借你的薄暝哥哥一用，不好意思了哟，小美人儿！”
不等薄暝说什么，灯下极为迅速地回答：“好的好的”，下一秒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杨宋元：“这小家伙儿挺可爱的，哥们儿你上心啦？”
薄暝瞟了他一眼，淡淡说：“注意你的言辞，她可不是‘小家伙儿’，她比我小一岁，比你小两岁。”
杨宋元讪笑了两声，接着又瞪圆了眼睛：“这你都清楚了？完了完了，你是真上心了吧？我敢打保票你都不知道郑清芸多少岁！”
“郑清芸和我同岁，小时候她父亲总喜欢带她去参加博正峰举办的宴会，也喜欢告诉我她的年龄、她的爱好等等。”
“原来你和郑清芸是青梅竹马……那你是到底对小家伙儿上不上心啊？”
只见薄暝垂下眼睛：“你不明白吗？郑清芸的消息是我被动接收的，而灯下的一切都是我主动探寻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我一向以冷静自持，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想主动在网络中探寻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只是我抗拒不了自己的心呵。”他话锋一转，“别操心我了，你对新的资料片有什么想法？”
郑清芸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对新资料片有想法？不过确实，我今天出世贸停车场的时候发现了好大的宣传广告，你们造势太大了吧？就不怕给玩家的带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效果吗？”
薄暝负手而立：“他们不会失望的。”
奚子宣在寝室里蹦跶来蹦跶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片刻都不得消停，晴晴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说：“大小姐，你这抽得什么风啊，寝室不过巴掌大的地盘，想溜达可以去外边。”
“哦哦”，奚子宣吐了吐舌头。
晴晴又说：“买墨镜吗？我看对一款蛤蟆镜，正缺人和我拼邮呢！”
“这都冬天了买什么墨镜呐……”
晴晴瞟了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最近官网便宜……”
“好吧好吧，不过最近我都要吃土了，你还是找别人拼邮吧。”
奚子宣坐了下来，想登陆【无道】看看薄暝还在不在，最后却还是忍住了。薄暝是要同她“携手”的意思吗？“携手”是游戏公司推出的一种玩法，类似于结婚却没有那么正式，所以深受广大玩家的喜爱。很多玩家喜欢随便找人“携手”来排遣寂寞，灯下个人却拒绝过许多“携手”的请求，也许大多数人觉得这只是游戏，可她在这方面确出人意料的较真。
此时，内心深处，她并不想拒绝薄暝。她只是觉得这有点突然，不过既然只是游戏……听从心的选择又何妨？
灯下握了握拳，重新登陆游戏。她睁大眼睛看昏黄的光慢慢亮了起来，“天下无道，祸福自取。欢迎【灯下童子】归来！”
湖边柳荫下，白衣薄衫的薄暝依然在。
然而，那个叫杨宋元的年轻人并没有离开。看到他双目如探照光一般射过来，灯下微微撇过脸去，只听薄暝说：“灯下，这是杨宋元，我哥们儿杨宋音的哥哥，他厚着脸皮不走，非要看看你呢。”
“为什么是你哥们儿的哥哥？我就不是你哥们儿了吗？”
薄暝弯了弯他好看的薄唇：“看过了吧？可以走了吗？”
“杨宋元只能用表情表达他的悲愤了，薄暝接着说：“你想法不错，为什么不和小音好好谈谈呢？总叫我一个外人传话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杨宋元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谢谢你了，饽饽”，便消失在原地了。
小山洞里面没有黑夜，阳光依然暖融融的，灯下望向薄暝，随便问：“他是你朋友吗？”
薄暝颔首：“嗯，现实中的朋友，一个总和弟弟闹矛盾其实很让着弟弟的哥哥。”
“噢，好别扭的哥哥。”
“是啊，一对儿别扭的兄弟。”
良久无言。过了一会儿薄暝才开玩笑般地问：“考虑清楚了吗？灯下，我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嗯”。灯下抬眸，惊讶地发现薄暝紧紧地看着她，似乎比她还紧张，她心一软——真是两个过分认真的人呐。她说：“‘携手’么？好啊。”
“不仅是‘携手’，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好”。这一下灯下脑中一片空白，‘携手’和男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她没想明白，可她头发热脑发懵，那一个“好”字不受控制般从她深深的心里滑出，掷地有声，落子无悔。
“好！”薄暝大笑，他伸手穿过灯下腋下，游戏中的设置使玲珑小巧的灯下童子直接扑入了他的怀里，他拥着她转圈，可灯下觉得眼前的天旋地转不及他喜悦的万分之一。
灯下回手拥住了他。不过是虚拟的光影，她却恍然觉得，确切地听到了两颗心同时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