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残存的日光总是暖的，无论这天气是否寒凉。
杨宋元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倚车而立的博酩，略微垂着头映出一张稍显孤寂的剪影，却又被残存的日光强行镀上一层暖意，莫名给人一种冲突的、神圣的感觉。他转眼又看到奚子宣离开的背影，登时心下如镜子般晃亮，表面却还是嘻嘻哈哈走上前来，揽住博酩的肩膀：“哟博公子这是在等我吗？好感动好感动，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博酩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好顺着杨宋元的话先为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自己才迈开长腿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新总经理上任了，庆祝一下？”
“庆祝个毛线，从我弟那儿捡块儿骨头罢了”，杨宋元浑不在意，朝前面努努嘴，“你那位怎么走了？”
“有人接”。
“抢呀！靠！”杨宋元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怒其不争，“你费尽千辛万苦把她找见安排回来，总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吧？”
“杨宋元比他还来劲儿。
“接她的是谁，要不要我帮忙打听打听？”
“不用，我知道”，博酩微微闭了闭眼，“我们打过正面……在游戏里。”
“咦？”杨宋元很惊奇，看样子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人总不可能长情如博酩吧？都这样的话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负心汉？
……
裴昊礼专注地将车挤过左拐的车流，晚高峰路况不佳，不一会儿前路就堵得严严实实。他分析了分析当前的情况，先问坐在他右侧的奚子宣：“吃过了吗？”
“在食堂用过了。”
他才说：“真不巧，我还没吃呢。”
“奚子宣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没有接音儿。
裴昊礼心内暗笑，看来这姑娘软硬不吃，还得徐徐图之呢。这么一想他便没有强求她陪他吃饭，而是转移了话题：“第一天工作，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奚子宣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怎样的感觉，只好含糊地说：“还好”。
“哪方面还好？”裴昊礼却接着问。
“……伙食还好”。
裴昊礼啼笑皆非。
可奚子宣确实满脑子都是中午一起用餐的那个人，当然不是因为他帅这种肤浅的原因，而是因为其他的、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片刻后她想起杨宋元对她说过的话，便突然问道：“霸南山，你还玩【无道】吗？”
似是有感于这个称呼，裴昊礼明显一愣后才说：“早就不玩儿了，你离开后不久我就也退出了。”
“哦……”奚子宣垂下眼睫，“那你应该不记得薄暝了吧……那个吹笛使剑的…。。”
“不用详细描述”，裴昊礼打断她，第一次在奚子宣面前有些失去控制，“怎么会不记得？想忘都忘不掉呢。”
“忘不掉？”
“是……操作太好，所以难忘。”裴昊礼自觉失言，安抚性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哦”，奚子宣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裴昊礼当然不会仅仅因为“操作好”这样的理由就去将某个人铭记这么久，在他的过往中也不会因为“是情敌”而刻意记忆过谁。
此刻他身前虽然是连成片的红色尾灯，身旁虽然是他经过近两千多个日子才发现依然难以忘掉的女子，可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啊飘，飘到多年前的一个中午。
是中午啊，【无道】里的日光像现实中的一样明亮，明亮得有些过分，有些眩目。可那个枪盾傍身英姿飒爽的铠甲小童已经不见了，恐怕要消失很久很久——当他看到那个一贯强大的白衣人凌乱中略显无助的身形时，这样的念头就令他不可抑制地愉悦起来。虚拟终究是虚拟，脱离了虚拟的平台，虚拟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延续下去呢？所以在那个叫薄暝的人矮下身姿向他问起灯下童子的踪迹时，一直压抑着的欲望终于占尽了上风，他在挣扎下复杂地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薄暝似是不信，他便狠狠心，咬牙说：“你不必再知晓，她，从此由我接管。”
他看见了薄暝眼中的碎裂，也看到薄暝还想再问什么，却还是决绝地立刻下线了。从此，【无道OL】中再也没有霸南山，裴昊礼甚至没有换个ID再登陆过。他自虚拟逃遁。
五年。
弹指五年。
他其实有些对不住薄暝，他隐瞒了真相而在口头上战胜了他，却依旧没有照顾好奚子宣，甚至谈不上照顾。最终拿到英国R大项目的资格的只有奚子宣，没有他，她看上去也并不快乐，至少没有因为他而更加快乐。五年里足够他换许许多多的女朋友，足够他弄清楚自己心中始终还是有奚子宣的影子，却不够他忘掉薄暝的一切，至少，他忘不掉他那一刹那碎裂的眼神，那真是……仿佛正午的日光都随之碎裂了。
碎成一地渣滓。
“嘿！想什么呢？”奚子宣在他眼前挥挥手。
裴昊礼骤然回神，发现前车已经启动，后面催促的汽笛声响成一片。
他连忙启动车子，顺便将自己脑海中那个盛满日光的午后一点点擦除。
……
“他真的这么说了？他算什么玩意儿！”杨宋元恶狠狠的说，好像霸南山当时说要从此以后接管的女子是她女朋友一般。
“是啊”，博酩轻轻吐出一口气，“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灯下和霸南山，也由不得我不信，当时资料片比较成功，游戏新内容逐渐发布，本是少年功成的感觉，偏偏被这件事弄得茶饭不思，锦绣如灰。”
“后来呢？”杨宋元的好奇心被挑得高高的。
“后来……细想之下我更详细灯下，这样闷声不响得被人接管不是她的作为，而且明明说好要看我的资料片，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是万万不会食言的。”
“啧啧啧，真是情比金坚”，杨宋元注视博酩整整一分钟，才戏谑地说：“我也没比你丑到哪儿去呀，怎么我的女朋友们一看到更帅更有钱的就都纷纷食言，踏上高枝，偏偏你就这么相信你的那位奚子宣呢？”
博酩笑笑，没应答。
“好好好，我不是怀疑她，可事实证明她还是不值得信任，不是嘛？”杨宋元注意到博酩的沉默，于是补充道，“当年我就见过她的，哦，对了，今天我又专门去看她了……听到【无道】没什么反应，听到你当时那个资料片倒是又开心又难过的……似乎有遗憾，却难说还念旧情。”
博酩目光一动。
“好了好了，我只是想说，你别给那个姓霸的做了嫁衣，这年头大家闪恋闪婚轰轰烈烈，没人细品你的细水流长不忘初心”，杨宋元说道兴头甚至有些感伤，于是化悲伤为愤怒，转而大叫道：“我都难过起来了，明天开始由你接人！听见没，你不接的话我接，绝对不可能让那姓霸的小子再占到便宜！哼！”
博酩没有搭话。他知道杨宋元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讲的故事，还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和他的弟弟曾经感情很好，他隐藏的才华甚至在他弟弟之上，他也没有许多女朋友……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在他生命中留下不灭痕迹的女子，人人都有隐伤，比不得谁比谁更痛。
……
奚子宣回到公寓后从窗户上向下看了一眼，裴昊礼的车还没走，她赶紧缩回脑袋，一把将窗帘拉上，预感明天后天乃至未来一段时间，麻烦都不会断掉了。
过了一会儿李玉敏的电话就到了，奚子宣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兴奋，态度八卦，径直冲她嚷嚷：“裴老兄去接你了吧？哈哈，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
“对他有感觉了吗？他现在也是黄金单身汉一枚，估计过了这五六年终于还是觉得你最好，前几天向我讨教恋爱真经，我——”
“什么鬼？玉敏你别告诉我是你让他来接我的——”
“非也非也！不是我让他去接你，是我怂恿他接着追你！”李玉敏大言不惭，反之，她竟还十分得意。
奚子宣真是被她得意的态度搞晕了：“你别乱点鸳鸯谱啊！我对他没什么，从当初到现在都是！”
“哈哈哈，这可由不得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享受吧！”
“玉敏！”
那边儿已经飞也似地挂断了，听筒中空余一阵忙音。
奚子宣抚额。
有感于杨宋元的话，奚子宣还是告别了自己小小的独立办公室，搬入了格子间，这样能更方便地和同事接触，对于了解斯普莱特，熟悉日后工作环境来说也是十分有利的。
不料第二天上班时，她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她踏入办公区的时间还早，已到的同事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然而一看到她，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啊！奚经理，你终于来了，你的花可是比你的人到的还早呢！”
旁边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奚子宣一头雾水地走上前去，发现属于自己的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大捧紫玫瑰，花瓣上仍带着露水，姣妍欲滴。
里面放着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裴”字。
这个裴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