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狼提了俩坛好酒，一揭封酒香便四溢而出。
聚义堂中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凝固，傻狼刚换过的裤子又有些微微湿润，只是咬牙强撑着，才没有再次出丑。
黑脸大汉张大弓挥了挥手，傻狼如释重负，赶忙出了聚义堂，偷偷抹了把汗，俩腿抖的厉害，险些瘫倒在地。靠在门柱上还不忘低声嘀咕:“他娘的，这俩个大魔头的气势真吓人，就跟有块石头压在心头上了，老子差点又要尿裤子了。”
张大弓摇晃手中的酒坛，盯着全弘沉声道:“全狼头不必用气机相探了。先前我说那奇剑一事，想必狼头也心有所动，才会坐在这里，此事过后，若是想来找张大弓算账，张大弓接着便是！”
全弘内力缓缓退散，提起酒坛饮了一口好酒，才问道:“甚么奇剑？”
这一问引得张大弓险些气的跳起来。娘的你全弘不知道甚么奇剑现世，来这种穷乡僻壤干什么，老子也是，多那一嘴干嘛，这下子可是好了，平白引来个分一杯羹的人。张大弓狠狠地喘息几口，苦笑拱手道:“全狼头可曾听说过江湖三十六柄奇兵？”
“略知一二，据说是大宋北金共分奇兵，一方十八把，每一柄奇兵的主人都是绝顶高手。”
“没错！”张大弓轻咳一声，补充道:“现如今不说金人那边的十八把奇兵，单说我大宋，已知出世奇兵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独孤九绝手中的清壶剑，山东莲子山的洪玉疏手中的火子勾，江南七怪中不知谁拿着的俜羽鞭，圣面龙孔贺成手中的白虎棍，还有镇西大将军王震国手下的参军葛黥手中的钝钧剑，震东大将军安山烨义子王禄涔手中的驮龙枪，以及尚未入中原的海清十三派中破天剑宗剑浩然手中的太阿剑和顺奚宗葛老洪手中的辰铸鎏金大锤。只可惜这之中山东莲子山的洪玉疏和圣面龙孔贺成在金人大肆入侵北地后不知所踪。十八出八，第九柄奇兵也已现世，只不过还未入主人手，我张大弓说不得就要争上一争。”
全弘听得张大弓一口气说了如此多的新辈俊才，不由得有些咂舌，自己消息闭封到不知如今江湖早已新浪推久波，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当下便有些心意阑珊，不过还是动心的很，便问道:“第九件是一张弓？”
张大弓一愣，随后笑道:“当然不是，是一柄剑，名为寒黎。全狼头可是小觑了在下，我张大弓也并非只会用弓，有这一张牛角大弓就足够了，若是手上有件趁手的家伙，想必还能武功精进几分。不过这寒黎剑有些棘手，建康的阙苓商会在押镖送往碧剑山庄，恐怕其中有一些高手隐藏，不知全狼头动心与否？”
“阙苓商会？”全弘面色古怪的看向张大弓，“可是当朝芊怡郡主所在的阙苓商会？你莫不是以为我真就什么都不知道，想拉我下套，顶上个谋逆刺杀郡主的名头？”
张大弓干笑几声，摇头不已:“非也，这山寨便是天大的护身符，你我蒙面带着这帮土匪劫道，也只不过是一群小土匪劫了个镖罢了，若是阙苓商会有人报出郡主的名号，便顺水推舟放他过去，货物不少，也没有死伤，设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顺走一件兵器而已，事后即使有人追究下来，也追究不到你我二人头上，我继续浪迹我的天涯，你咋回你的骞水继续做个狼头，岂不美哉！”
张大弓喝了口酒，看着全弘似乎有些意动，趁热打铁道:“你我二人负责小小拖延商会中的一干高手，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想必以全狼头你的能耐，不至于暴露身份，到时候自有人来帮忙偷走寒黎。”
“谁？”
“是谁还不能说，还望全狼头海涵。不过此人确实了得，我张大弓不得不佩服啊，先前你离此处数里之外时，那人便告知与我，才叫我一惊之下跳了出来，说来全狼头得赔罪一番，完事之后这帮山匪可是不好处置，若是赶尽杀绝，朝廷追究下来无人顶死，若是放任不管，只怕逼急了会供出你我二人。”
张大弓长吁短叹，只是眼角的笑意难以泯灭。
全弘醒悟过来，一掌拍碎了桌案，怒道:“好你个张大弓，原来早就谋算好了，先前在那十余个山匪面前叫出我的名字，好叫我上你的贼船。”
张大弓大笑。
“全狼头莫怪，这样一来，我便可放心的和狼头共谋大事了，若是此时全狼头离去，只怕事后山匪招供出来，少不得全狼头得大名在案，替我背负了罪名。”
...........
...........
花颜和古风在客栈待到中午，才吃过午饭，就给红娘子赶了出去，美名其曰太贵住不起，其实就是红娘子舍不得一天就要花费将近十两银子，索性就直接赶路。
一行五人二马，红娘子坐在一匹马上时而开心时而愁苦的数着荷包中的碎银，后面人南渡任劳任怨的牵马而行，马匹上驮着受伤颇重的古风还有一干行囊。至于花颜则是受功于自己强壮的体魄及那几瓶金疮药，虽说有些虚弱，但还是能跟上步子。走在最后的沉默少年便是小六子，小六子自从将花颜古风艰难弄到客栈，得知二人并无大碍，就待在客栈里不出来，人南渡叫了俩回吃饭，见没反应也就再没搭理过。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小六子低着头，抱紧怀中的紫木盒，默默跟着前面的人。
盒子中是李三的骨灰。
那日小六子帮着将二人弄在马背上，就傻站着不动了，沉默的看着红娘子渐渐远去在雨幕中，直到快要看不见的时候，红娘子回头一笑，驻足等待小六子。小六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背起李三的尸体，艰难缓慢的追上红娘子。红娘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小六子的脑袋。
小六子在客栈里抱着骨灰盒发呆的时候，也常常会想，自己该何去何从。李三死了，建康的那个家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小六子顿时生出了天地茫茫，不知何处能容身的感觉，只是相比于文人墨客胸中意气压抑不能痛快，小六子只是单纯的茫然。
中原很大，大到小六子跟着李三流浪了三千里，也只是版图里的一小块，三十六郡一百七十二城，都没有算入到处遍布的小城镇，这便是整个南方的大体轮廓。也不知自己流浪到哪里，会碰见一个像芊怡郡主一样的女子，让自己像李三一样打心底里喜欢，愿意用一辈子的时光为其干活。
小六子神情一阵恍惚，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看了眼前方骑在马上的红色身影。
身体虚弱的花颜步伐故意慢了些，落在最后，同小六子走在一起。见小六子眸中有些疑惑，也不说话，对小六子一笑，然后随意的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小六子总想着要对这个救命恩人道一声谢，可是又不知如何张嘴，几次嗫嚅之后，也只是转头傻呵呵的一笑。
前面是枯林荫庇的小路。
花颜看着四周凋零的树草，有些怅然，开口道:“我小的时候听家里的长辈说，岷山往南的中原始终四季如春，没有百叶凋零，也没有鹅毛大雪，简直美极了。如今活在这里，才发现也并不是那样。”
也许是小六子习惯听李三每天瞎扯一通，只是很认真的听着，没有搭话。
花颜回头看着小六子，笑道:“讲讲你的身世？”
小六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我是个孤儿，打小就被老头子捡到，就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南方大旱，听老头子说自江都往西到憷格都处在旱荒里。那时候真苦，老头子白天去偷吃的东西，我就藏在破庙里的佛像后头，生怕被山上快要饿死的流民抓去吃了，老头子不回来，我就不敢出去。我就老在想，你说老头子怎么那么辛苦，如果当初没有捡到我，是不是就能活的容易一些，就不会落下那么多的暗疾了。晚上老头子鼻青脸肿的回来，我都要哭上老半天，老头子就手忙脚乱的逗我笑，掏出半个脏面包，自己把外边脏的都一点点扣的吃了，将里面干净的递给我。就这么个走走停停，就到了建康。可城里面墙边到处都是逃荒的人，吓得城里的贵人连门也不敢出，怕让愤恨的饥民给生吞活剥了。我也狠城里的官老爷，凭什么他们就能躲在家里衣食无忧，我们就要衣不庇体，为了一点吃的就能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摇尾乞怜？可老头子却说，说人各有命，不用去羡慕别人，咱啊活着就很值得感激了。”
“那时候旱荒已经快要结束了，城东有个卖肉的铺子，卖肉的是个瘸子。老头子看我饿的不行了，就爬起来去赊肉，二瘸子说我打你一顿，你不出声，就给你一块肉，老头子就点头，结果被恶狠狠的打了一顿，老头子硬是一声没吭。二瘸子一看老头子不吭声，就死命的让人加力气打，反正这种乱世，死几个人谁在乎。还好芊怡郡主出府布施粥馒头看见了，就顺手救了下来，让老头子进镖局里打把手。”
小六子越说越哽咽，抬手偷偷抹了把眼泪。
花颜看着前路，一手轻轻搭在小六子瘦弱的肩头。
“城尾有条烂巷子，镖局有个负责安排吃住的老王头就带着我俩去烂巷子里的一个有些破烂的小院子，说以后这儿就给你们爷俩住了，不收银钱。老头子可是乐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忙前忙后的把屋子给收缀出来，晚上叼着烟斗蹲在院子，就和我说，这郡主真是好呐，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样，咱爷俩算是欠下郡主的情了，拿命还老头子也愿意。我也不知道天上的仙子是什么样的，后来一次看见郡主穿着白裙，回头朝我笑，我就觉得，老头子说的真对。回来之后，我就跟老头子说也愿意拿命报答郡主。结果老头子就勃然大怒，老头子说，他可以用命还情，我小六子不行，我小六子得平平安安活下去，以后娶个大屁股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就算对得起他李三了。我也生气，气那老头子说什么死不死的，他死了，小六子可怎么活？我就说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没准哪一天押镖就给人一只手捏死了，不如咱去乡下种地吧，平平安安多好，老头子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其实我也知道，老头子这人倔，觉得咱人穷是人穷，可志气不能少了，受了别人恩惠，还不上就拿命还，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死在押镖的路上。”
花颜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小六子揽在怀里，沉声道:“你家的老头子死了，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别让他连死了都不能放心。”
小六子点点头，胡乱的抹干泪水，对花颜鞠了一躬。
“我要走了，等把老头子的骨灰葬回老家，就到处走走看看。”
花颜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笑道:“小六子，你可是欠我一条命，千万别死了，以后要还的，记住我叫花颜。”
小六子点点头，有些害羞的冲花颜笑笑，悄悄看了眼那个红色的苗条背影，一咬牙，钻进了枯林，走了另一条路而去。
花颜驻足而望，小六子的身影早就不见，还站在原地愣神。
人南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站在花颜背后问道:“怎么不留下那小子？”
花颜头也不回，叹了口气:“留下又能如何，与其跟着我朝不保夕，还不如回家娶个媳妇儿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
人南渡发出一声轻微嗤笑，似乎在笑花颜所说之话未免有些自己太过看中自己，可他如何能知，花颜的将来，注定要在腥风血雨中摇摆一生。
“这方圆山匪多如牛毛，那小子怕是走不出十里路，就要变成尸体。”
花颜无声笑了笑，用手遮在额头，像是在寻找小六子的身影，喃喃道:“江湖儿郎江湖死，你又不是，怎么能死？虽然挺喜欢你小子，但希望以后还是不要在见了吧......”
日后再见，只怕要让你卷入乱流之中，生死不保。
当先坐在马背上的红娘子，在落日余晖中看着花颜背影，有些怔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