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明背着琴离开了万鹤楼,站在海边,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大船,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岸边有轻薄的雾气升腾,万鹤楼在雾气中隐隐可见。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决定去寻一艘船。
海上看不见一丝波浪,平静而有蔚蓝,只有走到了海边,才能看看一股股浪潮拍打在海岸上,船停靠在岸边,一动不动。
又走了几步,弦明脸上的复杂意味越来越浓,他慢慢停步,看向身后,突然开口道:“出来吧。”
疲惫的声音响起,前方却毫无动静。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身影缓缓的出现,走到弦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弦明。
弦明脸上的复杂神色消失不见,冷冷的开口道:“原来是八卦门主,跟了我这么久,不知有何事?”
人影从雾中出现,八卦门主穿着黑白的道袍,苍然道:“南貉山,真的是你?”
弦明身子一颤,看向八卦门主混白的眼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八卦门主此时才确信,此人便是自己口中的南貉山。
轻柔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四处游动,远方船边隐隐传来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八卦门主冰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道:“可还记得你留在水鹤清手腕处的指印?你骗的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师弟,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
弦明忽然大怒,指着八卦门主喝道:“谁是你师弟,莫要再要和我用这种语气说话!”
“师弟.....”八卦门主看着弦明,痛心不已,微微有些颤抖的往前走了俩步,原本淡然的脸上,有了几缕皱纹生出。“二十年前,并非是师兄我不帮你,实在是师傅他老人家....”
“住嘴!”
弦明脸变得狰狞,猛的退后了几步,将背后琴拿在手中。
“唉!”八卦门主喟然长叹,没有说下去。
弦明冷笑几声,左手抚琴而动。
一阵急促的琴音乱响,八卦门主脚下的沙滩蓦然炸开,溅起了漫天的细沙。
八卦门主挥了挥袖,将凌厉的音波挡下,再抬头看时,弦明已不见了踪影,只好驻足原地,连连叹息。
二十三年前,八卦门与乱鬃洞十三教一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年,本是同自己一齐出道的师弟,竟然爱上了一名邪教女子,不惜帮助其逃跑。师尊勃然大怒,亲自出手杀了爱徒,待自己去的时候,地上仅仅留着俩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男一女。
八卦门主默默的回想往事,低声叹了句:“貉山,师傅那么疼爱你,怎会真的杀了你啊,放你走的事,连我都被瞒了好几年,你....你怎么就不能原谅他老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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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无极宫殿。
殿中漆黑一片,四周几点昏暗的灯盏照不亮整个大殿。最中央的三个石座上,仅仅最中间的座位上坐着无极宫主,下面的殿堂上,站着一个眉英面秀的少年,犹如一块坚冰,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天儿,跪下。”
无极宫主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看不清晰,声音却疲惫不堪,似乎有些无力。
少年沉默的跪在大堂之中,低沉着头颅看着光滑的地板。
“世事无常,任何宗门都有兴衰,我无极宫也不例外。如今,北武林要看就要崩塌,想必再过些时候,釜山也要被金人大举进攻,为师.....愧对列祖列宗!”
无极宫主越说心中越是堵闷,不由得长叹一声,看着头顶壁上的图案,心中歉疚不已。良久之后,他才低下头,继续道:“水鹤清受了重伤,我也时日无多,不能保全宗门,天儿,你即刻便下山,从翟马道进了南方,去找断刀谷洪老前辈,叙说此间事情,务必.....咳咳,咳!”
无极宫主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伸手抹了抹嘴角,道:“务必说服他,整合南武林,抗金!”
绝天听到无极宫主剧烈的咳嗽声,想要抬头,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抑制住了自己担心的心情,直到无极宫主说完,才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无极宫主,道:“弟子领命!”
无极宫主看着绝天,笑了笑,欣慰道:“很好,你的绝情心法快入大臻之境,我也放心了。”
“啪!”
一块令牌从无极宫主手中抛出,滚落在绝天面前。
“这是宫主令牌,从现在开始,你便是下一任无极宫主。我已令无极使先一步下山,护送宫中年轻弟子去往南方。必要时,你可命令无极使。以后....一定要重建无极宫!”
绝天看着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的无极宫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抓起令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灯愈发的暗淡,此时殿中空荡荡的无一个弟子下人来为灯盏填油。
无极宫主缓缓起身,露出的掌心有一滩鲜红的血迹。他像一个寻常的老人一般,在空荡荡的殿中开会踱步,仿佛要将这幢宫殿,深深刻在脑海中去。
一道暗门背后,站着一个苍老的和尚,他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然后推开暗门,走了进来。
无极宫主头也不回便知道来的是谁,悄悄将染血的手藏在袖中,道:“浮云大师,你来了....”
浮云依旧是那一套衣服,好多地方都磨损的厉害,却打上补丁,总也舍不得换一件。他背后背着一个包袱,就现在暗门边,叹气道:“宫主,老衲也不曾想到,此番釜山之行竟有如此大的变故,可惜可叹,若是八卦门主在的话,配上老衲的....倒也不至于输了。”
浮云在说那几个字时,几乎是微不可查,无极宫主虽然没有听到,但自然也知他说的是什么,道:“八卦门主实力深不可测,连本宫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此番不来虽说在意料之外,却也能大致明白。不来也好,便无需大师付出那等代价。”
浮云摇了摇头,单掌合十,诵念了一声佛号,不再纠结此事,而是道:“无极宫主,老衲此番前来,为的是道别,多谢宫主这几日的款待。”
无极宫主回头,与浮云客套了几句,便送他下山而去。
浮云站在山脚下,看着慢慢远去的无极宫主,不由得哀叹一声,然后席地而坐,嘴中低声念经。
良久,浮云睁眼,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轻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未来莫大的浩劫既然不可避免,老衲说不得也要做些螳臂当车的事了.....”说罢寻了个方向,下山而去,却不是回自己的山林小庙,而是去往金人高手所在的十里铺。
天边混白的云一层一层遮盖在天穹之上,已经有雪开始落了。
这些日子,大雪竟接连不断的落下,鲜少能看见阳光。
浮云顶着细小的风雪走了许久,忽然看到山下有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缓步上山,于是停住了脚步。
一声慵懒的猫叫声传来,一只梨花猫从老婆婆的怀中跳出,在林间追逐起了大雪。
浮云驻足看了很久,直到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蓦然间,老婆婆转头,看到了那一头站着的一个苍老和尚。老婆婆的嘴微微张了张,却也没说什么,叫回了贪玩的猫,继续往前走去。
浮云依旧看着老婆婆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干涩的苦笑。
闫伊人,曾经的无极宫主的长女,一身武功高强,温柔动人,着实让无数人向往爱慕。只可惜,一朝为爱生怨,断绝了与无极宫的联系,独自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还记得,自己便是在那之后剃度出家吧。没想到,红颜一别几十载,再相见之时,已然白发苍苍,容颜不在。
浮云想到过无数种再相见时的场景,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平静的看一眼,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道中。
只是一眼,浮云却也觉得够了,至少了却一个心愿,了却一道因果。
浮云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默默的转身,走进了风雪之中。
一生向佛,本是借佛了却心中的贪念爱念,没想到从此便是一生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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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
花颜和古风对视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建康,终于长舒一口气。
数日的行走在荒野之中,身上又无一分银钱,其中的心酸谁人能知。
花颜和古风就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脏的犹如俩个逃荒而来的小乞丐,混在排队入城的队伍中。
“从哪里来的?”
一名守城的将士盯着花颜和古风看了许久,忽然之间变得十分不耐烦,要看花颜和古风不说话,便要将俩人驱赶走。
“等等!”花颜心知这守城的将士是要贿赂,但自己身上却还哪有银钱,但想归想,这城还是要进的,便将脏手掏在衣裳里,作势要掏钱的样子。
那将士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便又重新的浮现出来,心道这个小乞丐也是个心灵透巧的人,竟然也知道给大爷我行贿.....
古风脸色怪异的看着花颜的动作,然后悄悄的往前挪了几步。
花颜很认真的在衣裳里掏来掏去,直到身后排队的人开始抱怨了,才猛的将手掏出来,扬起来几块碎石,猛的喝道:“跑!”
一声令下,那将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花颜和古风风一般的蹿进了城里。
旁边靠在城门上喝水的将士“噗”的一声喷出去嘴里的水,然后着急忙慌的扶正的头上的头盔,穿着坚硬的盔甲“咣当咣当”的追了过去。
“有人强闯城门啊!”
那将士大呼小叫的跑着,另外几个守城的将士纷纷从暂时休息的小房中跑出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将士。
那将士也许是方才喝水呛住了,又或许是盔甲太过沉重笨拙,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然后看着人流不断地街道一阵茫然,回头流着冷汗道:“没事,我看花眼了......”
花颜和古风停在某处街角,喘息着互相笑了笑。前几日里,花颜便用这种方法,带着古风好几次逃进城中混吃混喝在离开,这才没有饿死。
古风微微喘息,然后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不是你家门派所在的城池吗,你怎么还要骗守城门的,莫要以后认出你来没有好果子吃。”
花颜嘿嘿笑了笑,然后带着古风去了天雄帮总舵的老院子。
松林迹迹,虽是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几乎掉完,却也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
花颜带着古风顺着一条老旧的道上折折转转,走到后来已然看不见一丝在城中的痕迹,数十株老树的环绕之下,有一个大院子藏匿在其中。
古风咋舌不已,问道:“你家师傅真是有钱,在建康城里弄出这么一片林子,啧啧!”
花颜也是一笑,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地方吧,据我师兄说,似乎各地都有天雄帮的分舵。”
古风叹了口气,装作看不见花颜脸上的得意表情,闷头赶路。
片刻之后几经周转,终于看到了院子的正门。
敲了许久铁门上的铜环后,才有一个带着歪帽子的弟子打着哈欠开了门。
花颜对这个弟子有些印象,便是一直来自己院子传达师傅命令的那个弟子,于是便问道:“小方子,还认得我吗?”
小方子平时最恨别人这样叫他,此时又刚睡醒,迷糊的厉害,第一反应就是骂道:“你谁.....啊!九公子!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花颜顾不得与他废话直接进了门。小方子如梦方醒,赶紧关了门小跑着跟上花颜,疑惑的看了眼花颜身旁的古风,然后道:“哎呀呀!九师兄啊,你可算回来了,师傅前些日子回来因为你不在,责罚了我好几回呢....”
花颜却是一愣,欣喜道:“老...呃,师傅他老人家回来了?”
弟子点点头。
花颜又道:“你先把我这位朋友安排住在我那儿,我先去看眼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