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北面是仿佛无尽的农田,农田边上连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太阳正挂在西方的天空上。
一个少年出现在森林边缘某处的一个小山丘上,他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与后背之间挤压着一个长形的扁平布囊,显得极为沉重。少年掀起已经破烂不堪并且肮脏的衣服下摆擦了擦汗,看向那片黝黑刚种下种子的一望无际的农田,微微有些感慨,又突然有些恼怒,将包袱扔在地上,掐腰对着天空大骂:”马义栄你个王八蛋,自己贪污库里的银子不说,连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数十两银子都不放过,只给我留了十两银子便让我启程,说是怕有山匪劫了我银子,可是从来都是我劫他们银子,何时被别人劫过?还有你那头老黄马,明明已经老的不能再骑了,你非说是难得一见的骏马,让我乘了去长安,可是小爷我骑了不到一般的路程,便在深山老林子里翘蹄子了。害的小爷我一路自己走出来。世间哪里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将军?“
那少年自是花颜。
花颜骂累了便瘫坐在小山丘上,享受着款款微风轻柔的抚摸,休息了一阵跳将起来,看向远方模糊的一片城池,”那里,应该是临安了吧?“花颜微脏的小脸上绽出一抹浓郁的笑容。
笑容刚刚出现,却被猛然出现的一人浇了一盆冷水。
”施主见怪,那里却不是临安。临安还在更南边。“
背后林中一阵响动,一个穿着灰衣布履的和尚走出来,手中捏着一个破碗,一串佛珠。那和尚面容年轻,肌肤娇嫩,眼神却及其沧桑,沧桑到仿佛已经见过红尘百态,走过百世轮回。眼上是俩道白眉,白眉极长,弯曲下来挂在脸颊上。
花颜注意到那个僧人衣裳完好,鞋子干净的有些过分,便有些沉默,他想到了将军给他的那本书上记载着的,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有法力道行的。
于是他微微有些紧张,躬身做了个辑,道:“大师一路跟着我?”
僧人摇头,似笑非笑的说,“贫僧又不是山里的劫匪,何必一路跟着施主,你我于此相遇,确实一种缘分。”
花颜一僵,发现自己确实问的有些离谱,便挠挠头,干笑着问:“大师,那此处不是临安是哪里?”心中却不断腓腹:这老和尚说话奇怪,长的也十分奇怪,明明那么老了却怎么看都很年轻的样子,还这么爱干净,比裕城中的姑娘们还爱干净。
“此处应是襄阳,”那和尚看了一眼花颜,若有所思,“贫僧确实是很老了,老而不死,然而世人千奇百怪,每个人自然面貌不一,施主也不必心中猜度贫僧了。”
花颜大吃一惊,惶恐不已,心想这老和尚居然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花颜看着老和尚,脸上表情不断变化。讪讪的一边搓手,一边心中继续腓腹。
老和尚看着花颜,极长的白眉在脸颊俩旁各自抖了抖。
花颜看到老和尚的白眉飘来飘去,一脸平静的样子但是很唬人,但是总觉得和自己心中想象的修道高人相去甚远。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大师...可会飞檐走壁?”
老和尚眉头再次抖动,忽然很想拍扁面前这个颇有些无耻的少年,可又说不出此人无耻在哪里,只好忍耐下去,道:“贫僧只会喝酒吃肉。”
“哦...原来是个假和尚!”
老和尚露出些微恼,白眉一立,手中破碗敲了下来。
花颜不是普通的少年,他杀了很多山匪和一些从北方流窜过来的马贼,这些都表示他很厉害。然而花颜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破碗落在自己头上。
“当!”
花颜抱头痛呼:“呔,你这假和尚,竟敢偷袭!”
“贫僧法号虚念。”
“老和尚!”
“当!”
“施主请客气些,贫僧虚念!”
“嗷,老和尚!假和尚!”
“当!当当当当.....”
日头渐落,黄昏蔓延。远方宽阔的田野上,偶尔传来几声播种的农夫驱着老牛回家的呦吼声。森林边的一个小山丘上,一个少年捂头幽怨的看着平静眺望远方景色的老和尚。
“老和...不,虚念大师,不知您要到哪里去?”
虚念眺望着远方,仿佛在想些什么,大风起,僧袍鼓动。
“寺里待久了,便要出来走走,看看以前的老友是否健在。”
花颜看着老和尚,忽然翻身跪倒在地,以手贴额,郑重道:“大师可否收我为徒?”
虚念回头,眼中带着笑意问:“为何要拜我为师?贫僧说过,只会喝酒吃肉而已。”
花颜沉默了一下,身子未动。残阳落在背上,仿佛裹着一层倔强的骄傲。
“我猜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修道者。所以,我想学道法修炼。请您教我。”
虚念大师摇头,“贫僧却是个和尚,又怎会道法?”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贫僧又为何要教你?”
“小子虽不谙世事,却也知道,佛法无边,胜在渡人,如今大师面前就有一个苦人,大师为何不授?”
“你也说了,贫僧是个假和尚。”
“那是小子不懂事,大师慈悲为怀,切莫在意。”
“贫僧吃肉饮酒,不懂慈悲。”
“大师...你就当收个随从,以后随便教我俩招就好了。”
“你求贫僧。”
“大师,我求你了...”
虚念大师看着下跪拜倒极其不要脸求自己的少年,忽然有些无语,心想当年雷音寺首座大开论法大会,贫僧连辩七天七夜,也不曾胸中无言。今这个少年,好生无耻。
红云向着日落的方向聚集,深处的云层显得有些黑。红光撒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隐隐间,结合的融洽无比。虚念猛然发现,这个少年虽然极为下贱的软磨硬泡,但眼底深处,始终覆盖着一层深邃的黑暗,无比漆黑的黑暗,他不曾见过的黑暗。
于是虚念便沉默了,他于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冥冥中一副画面一闪而逝,却始终看不清。
“小施主请起,贫僧此时与你却是无缘,”虚念想了想,拿出收起的破碗,又道,“与你一掊清水,偿汝愿。”
破碗被一只白洁却有些苍老的手握着,轻轻的摇了摇,有一缕清澈的带着芳香的清水从碗沿的缺口中躺下,滴在了地上,汇成一方极小的水洼。
“众生愿念愿众生,水中,有你最思念的那人。”
花颜闻言痴痴的低头去看,水洼被他呼出的气扰乱的倚出波痕。水面上,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静坐在一方软塌之上,背着身影,研究着一副模糊的地图。
忽然那个高大男子仿佛心中有感,猛的回头,眼中一道精芒透过水面镜花要刺向花颜。那人左脸上嵌着半边银色的面具,右脸完美无暇,不怒自威。
一瞬间,汩汩声中,水洼悄然消失,地上只剩一个小坑。
花颜愕然,那毕竟不是真的,所以他没有受伤,他难以置信的抬头,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那个僧人已了无踪迹。
小山丘上跪着一个少年,在朗朗清风中忽然泪流满面。他掩面痛哭,
“原来,你真的...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