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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
模糊在雨幕里的林子中,有俩道黑影不断碰撞,每一次碰撞在一起,都溅出大捧的雨花。
“何方贼子,敢来偷郡主的东西!”
人南渡没有丝毫平时的憨厚样貌,脸上只剩凝重,略作喘息之后,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迹,嘲讽道:“郡主都丢了,还在乎一件货物?”
“你!”身披软甲的侍卫气结,顿时不再多说,飞身而起一记鞭腿横扫向人南渡。
人南渡双臂挡住腿鞭,抽的空隙回头张望,只见红娘子一骑早已远去,便放下心来,专心对敌。
方才红娘子藏于马腹之下偷的木匣,一切顺利,连闳飞都没反应过来,藏在树枝上的人南渡本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护卫之中却藏着一个高手,轻功踏树而走,速度丝毫不比马慢,哪怕是瓢泼大雨里,也不曾追丢红娘子。人南渡只好现身阻挡此人,几个回合打下来,竟然体内内力后接不济,落于下风。
带刀护卫一记腿鞭无功而返,也不气恼,折身落回原地,看着人南渡略一思索,笑道:“江南七怪?怎的来了建康?”
人南渡大吃一惊,未曾想到一路西行都没暴露身份,此刻离江南数百里外却被一侍卫模样的无名之辈一口道出身份。
想到此处人南渡只好拱手抱拳道:“江南七怪之一人南渡,敢问兄台姓甚名谁?”
带刀护卫咂咂嘴,将脸上的水珠抹去,叹道:“江湖旧浪淘新沙,一个恍惚之间,却是又一代新老更替,想必此次武林大会,你们这一代江南七怪又要闯出天大的名头了!”
人南渡咧嘴而笑:“这位兄台过奖,我观阁下内力深厚,招式老辣,必是出名之人,如何藏藏掩掩,不肯透露姓名?”
带刀护卫长笑,手摸在朴刀柄上,道:“一品刀陶橙,请赐教!”
人南渡脸色蓦然而变,只是有雨幕遮掩才没露出分毫,此刻一脸郑重的提起全身内力,一眨不眨的盯着陶橙的动作。
陶橙握着刀柄,没有急着出刀,而是眯眼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际,道:“风过五湖过四海,雨漫苍穹漫江湖。当真是个好风雨,?适合出这一刀!”说罢,缓慢而有力的抽出朴刀,借着杂乱无章的雨势递出一刀。
明明是刀,却按着剑出的方式平平常常递出,刺在了雨中。
人南渡大喝一声,用尽了全身内力,胡乱打向四周。
上古有一刀客,十年养刀,十年积蓄刀意,始终不曾出刀对敌。后遭逢大战,一刀之下,灭敌门,共计三百六十一人,连带山门,俱碎。只可惜,这道法门流传到现在,已经是皮毛而已,属于偏下等武功之流。
陶橙十年前闯荡江湖时小有名气,后被仇家追赶跳下山崖,却没有死,而是落在山崖横生的一株松树上,树旁有一个山洞,洞里便有这门功法,只可惜是先人抄袭先人的皮毛功法。后来陶橙静下心来甘愿做一个侍卫,想做那十年之间始终不出刀,出刀则鸣天下之人。
刀势鬼神莫测,融入无穷无尽的大雨之中。人南渡身前身后皆为刀势,仿佛也无穷无尽般。
陶橙出了这一刀,却楞在原地,这一刀,神秘莫测,就像是传说中的剑仙刀神用出来的一般,竟然能皆万物之势,只可惜,自己却什么也参悟不透,而且它的威力,也比想象中小了许多。
若是在武林大会上使出这一刀,只怕会惊动许多武功高深的老前辈,但也只怕是仅此而已。
即使威力小的很,人南渡也吃尽了苦头,阻挡的极其艰辛,即将破功之时,风雨之势却霎时一顿,消失的无影无踪。
雨还是瓢泼大雨,只是少了那一分杀气蕴含。
人南渡脸色略有些苍白,看了一眼楞楞出神的陶橙,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一品刀陶橙,此番恩怨,江南七怪记在心间,下回必定回报!”
陶橙站在雨幕中,凝固在抽刀挥出的动作,眼神迷离疑惑。
势,刀势,天地大势。
十年蓄意,却不知刀意为何物,终归是玩笑罢了。
陶橙并不沮丧,反而欣喜若狂,自己的内力虽然只够挥出一刀,却可轻易的杀掉比自己还要内力深厚一些的人。接下来的江湖之中,就要出现一个逢敌只出一刀的“一品刀”高手,一日只出一刀,一刀之下,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数十里之外的某处宅子外的墙角边,天色黑暗,一个胡乱躺在地上抬头看天的人笑了笑,闭眸轻声道:“跳梁小丑,自以为抓到一丝一毫的灵犀便可小觑天下人?刀意难养,养成便是风云际变,你啊,只是个坐井观天的小蛤蟆。”
那人旁边有棵树,树上挂着一柄带鞘刀,刀轻轻嗡鸣,像是表示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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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晓,一夜未眠,一夜生死。
红娘子一骑绝尘,冒着大雨向南山林而去。
而南山林里,俩个少年像是濒死之狼相互依靠,半坐在泥水中,怔然看着另一个小小少年。
小六子浑身颤抖的拿着一把斧子,有气无力的一下下剁着眼前的尸体。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可小六子像是失了神般,不知疲倦。
花颜想笑,却笑不出来,身上的伤口早就不疼痛了,还有点发麻,所有的力气都如湖水倾泻而出,只凭着毅力勉勉支撑。身边的古风脑袋低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此番跟着阙苓商会出来游历,谁能想到刚出建康不久便发生了这般大事,自己俩次陷死境,想必师傅那边也就能交代了,至于说去救芊怡郡主,花颜从没想过。那个牵驼铃的老头一身恐怖的修为完全可以一只手捏死自己,花颜可不想去做沉在江湖底部的泥沙,未曾闯荡就身死道消。
而且自己如今这般伤势,也不知能否赶上武林大会,得先想方设法通知了师傅那面。
想到这里,花颜想站起身来,却脚步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泥水中,昏迷不醒。
小六子听到一声“噗通”,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俩人都栽倒在泥水中,木讷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
老头子为人处世奸诈无比,隔三差五的偷鸡摸狗,这份秉性完好无缺的传承到小六子身上,记得老头子第一次见到小六子满身土灰的提着一只鸡站在自己眼前傻笑时,老头子眼睛都直了,低估了几声,用烟斗狠狠地敲了小六子脑袋一下,然后就赶忙将鸡藏起来。晚上就带着小六子走进深山老林,在一座破败的灶王庙里架火烤鸡。爷孙俩一边吃,老头子一边语重心长道:“小六子呐,会偷东西不赖嘛,眼下着世道人活着难啊,谁也不愿意给别人一点吃食,就只能靠自己本事活了,可你要记得,以后咱的生活若是好些了,那可就万万不能再去偷东西,是要遭天谴的哩!”
小六子那时也不明白事理,只觉得以后不偷东西怎么活下去,老头子身子骨可不坚实,万一哪次被人打死了,可怎么办?但是不久后确实就稳定下来的,小六子哪里知道朝廷里下了多大的苦工,掉了多少脑袋才干净利索的治理了南荒,只是跟着老头子不愁吃不愁穿,还能有个地方安心睡觉,隔三差五兜子里还能装着些好巧的小东西,幸福的紧,便再也没有偷过东西。只要老头子说过的话,小六子都记在心上。除了不偷东西,最重要的就是老头子说的唯一一句文绉绉的话。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六子揉揉干涩的眼睛,从死人身上扯下湿透的衣裳,费力的将花颜古风二人裹住,一手提着一个,像头小牛犊子吃力的一点一点挪动。
山下有客栈,你们可别死了,你们死了,小六子去找谁报恩哩?
小六子拖了几步,想起了老头子的尸体还躺在泥水中,一下子就松了手,又小跑过去用同样的方法将老头子的尸体弄到俩人身旁。
三个人,哪个也不能舍弃,可是又带不走,怎么办哩?
小六子坐在泥水里,抱膝看着三个并排躺下的人,茫然无措。
远处好不容易响起了马蹄声来。
红娘子伏在马背上,看到一个瘦弱少年转头看着自己,脚前花颜古风生死不明的躺着。便一咬银牙,翻身下马,用手探了探俩人的鼻息。
还好,还有一丝微弱呼吸。
红娘子转头超小六子喊:“还不过来帮忙!”
小六子浑浑噩噩点了点头,跑了过来。
俩人费力的把花颜和古风并排放在马背上,红娘子牵着缰绳,冒着大雨走向山下客栈。小六子跟在背后,背着骨瘦淋漓的老头子李三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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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十分,天仍旧黑的彻底。
牵了一头断角老牛的老农终于一头闯进风雨里。
临近山脚边的小镇时,牛背上的破木匣轻轻的嗡鸣几声。缺门牙老农呵呵笑着抚摸牛背,并未看上一眼,而是径直穿过镇子。
镇子里街上的行人极少,想必是大雨的缘故,便是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披着蓑衣匆匆而走。
某处宅子外的墙角,一人从泥泞地上惊起,树枝上挂着的刀鞘嗡鸣如龙吟,久久不肯停歇。那人看不清的面容上似乎有些凝重,轻声自语道:“有人来了,目标却不是我么?也罢,威虎山寂连贺此次便饶过你,待我出刀之时,必要请教一番!”说罢,那人又躺倒,悠然枕臂,全然不顾雨势瓢泼而下。
断角老牛头转向某个方向,轻轻的低哞一声,老农眼神浑浊的也同样看了看那个方向,然后呲牙而笑。
俩人隔着一处宅,擦肩而过。
威虎山寂连贺,这个名号恐怕江湖上人少有闻名,但真正知晓的人,必然是不敢小觑。寂连贺六岁上威虎山拜入苍松道人门下,不曾练剑,也不曾练刀。只是日复一日的听苍松道人讲经论文,谈武道感受,除此之外,便是在小玉峰上的道观中打扫落叶尘埃,如此一来,便是三十又二年。寂连贺腰间始终挂着一柄带鞘刀,刀名风云,乃是六岁上山时苍松道人赐下。作为武道高深的苍松道人,曾与几个老友坐谈时慨然叹道:“威虎侥遇游龙至,一刀始出风云起。”
何等大气魄,何等天才。
几位老友眼神皆震惊无比,默默看着寂连贺飒然下山而去。
老农早已远去,寂连贺酣睡,嘟囔说着梦话:“有朝一日风烟起,待我一刀破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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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呐,这是所有的银子了,你给师哥留一点好不好......”
“小气鬼!”红娘子扇动秀气的鼻翼,嘟着嘴喊道:“人南渡你给我把银子放下!才十一两银子,连那俩个败类多都没有,丢不丢人!”
人南渡讪讪露出手心的二两碎银,低头纳纳不语。
红娘子一脚踩着客栈里的长板凳,掐着小蛮腰愤愤不已。桌子上摆放着人南渡趁花颜古风昏迷时摸下来的零碎,连花颜那柄长刀都在列。
花颜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大雨淋漓,身边并排躺着的古风鼾声大起,睡得没心没肺的,只觉得当下很忧郁。
真的是很忧郁呐,身上除了亵衣之外,都给扒的一干二净。
花颜拍了拍古风,古风一手拍掉花颜的爪子,翻了个身继续大睡,可触及到了背后的伤势,吃痛醒过来。
花颜转头满眼幽怨的看着古风说道:“咱们的二十两银子都给女魔头剥削没了!”
古风迷迷糊糊反问道:“二十两银子?咱们哪里来的二十两银子?”
花颜憋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憋的脸都隐隐有些发红。
二十两银子自然是偷来的,抢马的时候花颜便顺手从一个吃客身上摸了二十两银子,还没来得及花,便又没了去,真是万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