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忧郁之外,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几乎已经凝痂,散发着奇异香味,似乎是敷了某种秘传的金疮药。但古风这小子就惨了许多,桌子上胡乱的扔着七八个白玉瓷小瓶,想必是人南渡一口气将大半的金疮秘药都敷给了古风,结果还是收势甚微。也亏得他的能睡得如此香甜。
古风迷迷糊糊的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伤势,却只摸到了满身的纱布,便再不多说,示意花颜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聊,趴到继续蒙头大睡。
窗子边有一品幽兰,不是很名贵的种类,而是属于极多生在原野上的粗狂花卉,经过一些长途跋涉,移栽到花盆里,就给卖到了建康附近。野花不能家养,在店家的精心照料下,那品幽兰反而日益蔫儿了起来。
花颜正百无聊赖,看见开了个小花骨朵的幽兰花,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花颜下床走到幽兰边,伸手拨弄颓丧的花叶。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北关的校场青石缝里偶然发现过几株歪歪扭扭生长的小花,也叫幽兰,可惜在那种环境生长已经是颇为不易,竟然是从未见过幽兰开花。自己去问其他人,幽兰花幽兰花,明明是花,怎么始终不曾开花?但将军府里的一群人都是粗鲁到脑袋一热就敢提刀上马不管不顾杀进北金的汉子,你若是问提刀杀人的本事,谁也不服气谁,但一问到其他,只怕话都没问完,人就没影了。
只有三爷最乐意抱着小花颜坐在城头上,看落日余晖,看万里青烟,耐心的解答小花颜的问题。
三爷说,幽兰花呐,就跟咱们这群糙汉子一样,生长在鸟不拉屎的野外,就能一大片一大片的茁壮生长,当年第一次走巍马关,关后头漫山遍野的都是幽兰花,青紫青紫的,瞧着就喜庆,后来还是偶然听一个驻守马关的都尉说,幽兰花这东西不争气,生在富贵人家里,便能开幽蓝的小花来,可生在了野外,就只能像杂草一样,难看的紧。
可大将军和三爷都不这么看,都说这才好,足够顽强不是?俩个大粗人,一辈子都没弄清幽兰花三个字怎么写,说大道理倒也能说的上来,只是不知怎么的,看着这花心里虽然喜欢的紧,却也说不出啥赞美的话,只能一个劲儿说顽强。幸好当时那都尉也没多讨论幽兰花,只是呵呵一笑带过,便继续喝起酒来。事后大将军专程连土带幽兰花刨了四五株,一同带回了北疆,总以为这草在北疆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活不久,可没想到几年之后,还有俩株不声不响的占据着将军府里最角落的土地,以至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将军三爷一群老爷们儿就爱撅个屁股蹲在墙角,看看幽兰花,瞎扯些话来唠。
等花颜被捡回来后,院子里的幽兰花都悄悄的萎了,但来年天气好些的时候关外山上不知何时长了很多幽兰,青紫青紫的,夹杂在青树里,也算给荒凉的边疆增添了些色彩。
花颜伸手触了触花骨朵,结果那颗可怜的小花苞就掉进了干硬的土里。窗外走廊里正晾毛巾的小二看着,笑了笑,走到窗边讨好道:“客官,实在对不住,马上就要入冬了,客栈里有幽兰都不剩几品,都给冻死了,这花呐,看着好看,就是太脆弱。等来年春天客官在来,只消说上一声,小的立马给您摆上几盆真正好的幽兰名花!”
花颜笑了笑,也道:“那我可真是来住的不巧,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种珍贵的花卉,来年一定要多住几回,好蹭个薄面问贵老板讨上一盆。”
小二笑的更加热情,不住点头,道:“一定,一定,给客官留上一盆佳品幽兰的应当的!”随后小二便离开了,去忙活自己的活计。在客栈酒楼长久伺候人的小二都眼力劲活泛的很,很会说话,这样才能多招揽几个回头客。偶尔要是碰到容易说话的客官,那更是热情的很,那小二只可惜不能干站在这里陪这位面色俊俏的小哥说话,不然一会儿最多惹的人烦了可就不好了。作为一个小二就要跟那说书的先生一样,学会看人说话,更要学会点到为止,很明显,这个小二就灵活的很。
方才花颜与小二说话也不曾掩着嗓子,被隔壁住下的人南渡和红娘子听着,便过来看看。敲门声刚响起一声,花颜有意移动脚步去开门,结果下一秒门便被踢开。满脸怒容的红娘子气冲冲的走进来,往花颜面前一站,伸出一只手干净利落,不留情面道:“还钱!”
花颜默默缩回挪动了一点距离的左脚,看着仰头瞪自己的红娘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我以为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若是昨夜,我还能还你银子,可是现在......”花颜摊摊手,“哪有银子可还?”
红娘子仿若没听出花颜言外之意,费力的仰着脖子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子,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俩圈,道:“哦,睡觉的时候小心些,被人偷了银子也是活该,真不知道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人心险恶懂不懂啊!”
花颜默默的吐出四个字来:“现在懂了。”
红娘子嘻嘻一笑,拍了拍花颜的肩膀,将手里提着的长刀扔在旁边桌子上,道:“看你表现不错,本姑娘替你抢回了兵器。”刚说完话,另一只手在身后使劲儿拽人南渡的袖子。
人南渡尴尬的咳嗽一声,低头道:“这个,花大侠,我今个早晨去兵器店问了问,你这把兵器也是把好刀,起码值个百两官银,你看......”
红娘子背后的手一哆嗦,然后伸了出来,俩只手在小腹前绕啊绕,尽显小女子羞态。
花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俩个师兄妹一唱一和,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然后又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长刀,一咬牙。
“这刀......我不要了!”
红娘子眼睛都变成了俩个闪亮的铜钱,哪能容得花颜不要,一把拽住花颜,拍着胸脯道:“花公子你放心,等我俩收了银子,咱们救你俩人性命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俩俩还清,如何?”
花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净利索的晕了过去。
红娘子发出一声尖叫,一巴掌拍在人南渡的脑袋上,怒道:“快扶到床上去,别磕着碰着我的银子!”
人南渡唯唯诺诺,也不敢反抗小师妹的暴力统治,只是心中不断嘀咕:大师傅二师傅,小师妹了不得啊,这才出了江南几天,就给您们足足挣够了二百两官银,山后的旧屋子,可算是能修葺一新了!
人南渡一想到将来那几个老家伙听闻消息笑豁了嘴的样子,便开心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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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座山,便清水县。
清水县方圆几里都山青水秀,依托这山,和建康隔开一段距离。这条路本是阙苓商会既定的路线,后来听闻山脚下马三窑子聚集了一窝土匪,怕节外生枝,便改了路线。
一个穿着破烂衣裳,宛如乞丐的男子一脚低一脚高往山坡上走,路过的林子里不时就冒出一俩个鬼鬼祟祟的土匪,也不出来,仅仅是盯着这人一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时间,路过一个有些密的林子,突然跳出十来个土匪来,一下子包围住了那人。
当头的土匪头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留下个啥玩意儿?”土匪头子挠头想了半天,回头用刀柄敲了敲一个瘦弱的像猴子一样的小子。那小子干笑不已,帮着补充道:“留下买路财!”
“对对对,他娘的,把值钱的东西给老子留下!这么些酸气的话,也不知道大哥哪里听来的,非要逼着俺碰着肥羊就先说上这么一说,说是感觉着讲究道义,什么义薄云天,都是狗屁!”
那男子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他才是最想骂娘的人,自己都穿着这么破烂的衣服了,还有土匪劫道,真是什么世道!男子懒得多费口舌,从腰间解下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扔到土匪头子脚下,道:“算是爷赏你的,顺便问个人,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花颜的小子?”
瘦的像猴子的那人弯腰捡起玉佩,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擦干净玉佩,啧啧了几声,像土匪头子使了个眼色。
土匪头子阴测测的抬起刀,指着那男子喊道:“儿郎们,宰了肥羊,带回去给俩位哥哥下酒!”
男子轻轻吐了口气,手掌骨节发出清脆响声。片刻之后,十来个山匪都哭爹喊娘的趴在地上,连爬起来逃跑的心思都没有。山匪头子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的叫的不休。
男子慢悠悠的走到瘦猴子身边,捡起自己的玉佩,佩戴在腰侧,笑道:“方才可曾听见我说什么了?”
山匪头子犹豫的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名武功卓绝的高手前辈,只觉得晦气不已,哪里还记得他说过些什么。
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谁认得一个叫花颜的小子?”
山匪们半晌无人应答。男子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头痛不已。
此人便是全弘,十万大山里的老神仙救了他一命后,嘱托去寻一个叫花颜的少年,更是指明了方向。可是自己七兜八转的,也没曾遇到过一个姓花的人,花姑娘倒是临幸了不少。一路走到建康,险些就去了东州,全弘寻找花颜的心思也淡了许多,想着这几日在逗留些时日,便回骞水一趟,向郡守大人禀告金人九皇子兀秫骨北行回金,沿路挑拨拉拢中原高手的事宜。这虽说是要事,但想必兀秫骨出临安这些大人物都早已知道,便显得不是很重要了,不过限于职责,还要通报一番。
若是让全弘知晓南山镇那一回自己和花颜擦肩而过,恐怕就要不顾高手风范跳脚骂娘了。那时见了花颜,顺手一救,然后返回十万大山跟着老神仙一同修仙,岂不是美的很,哪像现在,像个乞丐似的一路慢慢往骞水走,身上钱不够了,就要找个土匪寨子打劫一番,过很凄凉。
土匪头子心怀忐忑的趴在地上,姿势无比狼狈,但偏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眼前这个高手随手一下了结自己的贱命。
全弘用脚踢了踢土匪头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全狼,大人饶命呐!”
全弘翻了个白眼,轻声哼了下,道:“把全字去了,以后你叫傻狼。”
那位高手一声轻哼,听在全狼心里可是重如雷霆,着实给吓了一跳,听到后面的话才舒了口气,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道:“是是是,我以后叫傻狼!”
“傻狼,带我去你们寨子。”
一群人捡起地上的兵器,捂着伤势忐忑不安的跟在傻狼和全弘身后,专寻那偏僻难走的路走,七拐八绕后出了林子,视线豁然开朗。
一条小巧的瀑布从凸起的岩石上飞跃下来,只是声响着实小的很,却赏心悦目,泛起微微白浪花的清水沿着石子溪道顺流而去。俩旁树上落下的枯黄枝叶,有少许落在溪水中,好看的紧。若是有文人雅士见了此景,必定要真诚的赞叹一番:落花无情花弄人,流水无意水销魂。
只可惜此处是土匪老巢,哪有文人墨客能游览至此,即使有,也是被五花大绑即将剜心下酒的可怜人。
傻狼有心要卖弄讨好这位高手,正要开口说一说这处流溪的好,却只见全弘恍然不知,踩着溪中微露的石块,早已过去,只好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憋的脸色通红。
“前辈,再往前走,就是俺们寨子里设置的哨子了,要不小的去喊一声?”
话音才落,一只箭矢便迎面而来。
全弘不动声色的抬手要去抓,却临时变手,后退半步,单手画圆,用气流将箭矢引向一边。
箭矢稍稍偏离,去势不减,直接射穿一个土匪的胸腔,插在地上,箭尾犹颤。
被射穿胸腔的土匪尚未反应过来,呆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部,一股浓血这才渗透衣裳蔓延出来。那人慌乱的用手捂着胸口,却挡不住血从指缝,从衣襟滴滴答答的落下,转眼地上就一滩混在土中的黑血。那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出嘶声裂肺的喊叫,没喊几声,双眼充血,目瞪欲裂,嘴唇发紫的厉害,一头栽倒在地上就不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