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涌过树林引得莎莎作响。不知从何处归巢的鸟雀成群结队,杂乱无章的前后落如林中。
老瞎子与和尚并列而坐,无视花颜,似论道般对而出言。
“星辰如落子,这棋不知何时能完。”
“人心不能猜测,亦如昊天不可测。棋中棋,连环局,恐怕将是一场大乱。”
“十三年前第一颗棋落下,便是不可阻挡。四年前第二颗棋落下,似乎并无大碍,却埋下了无端之祸。这第三棋,不知要落到何处。”
老瞎子抬头,用深陷的眼窝望向天际,沉重道:“第三子....恐怕早已落下.....”
虚念捻动佛珠的手指蓦然一僵,长眉微微挑动,“落至何处?”
老瞎子苦笑不已,并未回答,反而顾左右而言它,道:“当年我道家三子因分歧而不和,俩人下山而去,从此不知所踪,再不回山。你可知我为何却厚着脸皮留在山上?”
“总要留一人主持道观。”
“那你可知我平生最得意之事为何?”
“十年棋局,从未赢于我。”
老瞎子怒,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辩解不休,口水飞溅。许久之后似乎骂累了,又重新坐下正经道:“吾平生最得意乃‘算’!”
“何为算?便是算天,算地,算人。”
花颜双目渐亮,再看那旗幡便不一样了,他小心翼翼的插句话,“老瞎....前辈,可否给我算一个人?”
老瞎子似笑非笑的转头看花颜,道:“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何必再算!”
水洼中清晰的背影似乎还在眼前。花颜抿抿嘴唇,不甘心的说:“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老瞎子拍拍花颜的脑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虚念一直默诵着佛号,此时复又抬头,“落在何处?”
老瞎子咧咧嘴,指了指自己的眼窝,道:“知道它怎么瞎的吗?有些事,不可算!”
最后一字出口,天空之上仿佛有惊雷炸鸣,花颜蓦然感觉心口气闷,不由喘喘的看了眼天空。
和尚默默的将佛珠收回袖口中,看了眼老瞎子,点点头。老瞎子豁口大笑,蓦然消失,不复踪迹。和尚走到花颜面前,示意花颜站起身来。
虚念看着襄阳,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花颜不明,只好如实说道:“襄阳城。”
虚念摇头,白眉飘飘,他指向襄阳城的方向道:“一片黑暗缓缓而行,将越过金人的草原,越过宋人的中原,终有一天,黑暗会笼罩整个世界。”
“为什么?”花颜茫茫然,他只是一个山中艰难求生的野小子,人事尚且好多不明,更何况这些?
虚念拍拍他的肩头,“你以后会明白的。”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道:“那好肉老道不会将你带来还未于你说为何吧?”
花颜挠挠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虚念哈哈大笑,复而收敛,道:“带你来此是为了再看你一眼,不然我不放心啊!”
花颜有些糊涂,或许更是有些愤怒,此刻全都爆发出来,“我只是见过你一次,从一开始就说什么要看我一眼,我很厉害吗?会让你们这些传说中的修行者惴惴不安?我只是个边城的小兵,辛苦挣扎着才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什么昊天,什么黑暗,什么棋局,对我来说都是狗屁,干嘛让我知道?”
虚念看了花颜好久,认真的注视着花颜的眼睛,道:“我还是看不清,不过我或许放心了,下次你我若相见,便收你为徒如何?”
花颜胸中憋闷不已,还是问道,言语却愈发不客气:“老和尚,你要去哪?”
“极北之地,解决一桩恩怨。”
“啧啧,老和尚,看不出来啊,你也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哈哈哈,那就快去杀人吧!”
“咚!”
一个破碗毫不留情的砸在花颜的脑门上。
“呔!臭和尚你又敲我!”
“贫僧叫虚念。”
“臭和尚!”
虚念无奈,微笑看着花颜道:“贫僧要走了。”
“老和....不,虚念大师,能让我再看一眼他吗....”
“有缘自会相见。”
清风徐来,吹落一地青叶。落叶席卷着虚念蓦然而逝。花颜呆呆的看着一片树叶旋转着落在掌心,喃喃道:“何时有缘,何时能再相见?”
葱葱郁郁的林中有三个黑衣人如同缄默的磐石一般或爬伏在泥土草窝中,或爬伏在树枝茂密深处,丝毫不动,静静的透过枝桠看着山丘上呆立的少年。
空气凝固的厉害,除却此起彼伏的鸟鸣之声,再空无一物。
蓦然林中出现了一个白眉和尚,像是自亘古以来就以合掌念佛的姿态矗立在这里一般,不知何处有麻雀俏生生的飞落在和尚的肩头。和尚摸摸麻雀的羽毛,看向不同方向的三人,道:“三位施主且好自为之。”
说罢再度消失,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迅速藏匿入林中深处。
三个黑衣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同伴眼底那一抹深深的恐惧。一人僵硬的抬起手掌,半弯曲四指,三人迅速无声无息的消失于原地。
襄阳,一处不是很起眼的小酒馆中,老瞎子扔给小二几钱铜钱,要了一壶浊酒,美滋滋的喝着。
酒馆中人声鼎沸,十分嘈杂,却无人注意到,老瞎子深陷的眼眶里,雾霭朦胧,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雾气之中似乎有人影场景变换,却始终难以看清。
老瞎子啜了口酒,茫然问道:“你可是这至关重要的第三子吗?”
不知对谁而言,不知看到了何人,唯有缥缈如烟般的迷茫不断滋生。
.........
.........
夜色渐至。
襄阳北千里之外,潭关西数百里的邵山之上。一男一女站在稀稀落落的山坡出,眺望着犹如火海般的潭关,金人烧杀掠夺的嘶喊声穿过浓重的夜色隐隐传了过来。
女子叹息道:“世人皆弃魔道如鄙履,却不知此番景象更似地狱。姐姐啊...真不知地狱是否快活过人间?”
男子粗壮坚实的臂膀轻轻摩挲着女子的长发,发出轻微的“嗬嗬”声。
女子青纱遮体,好似人间仙子;男子高大威猛,却只是在腰间围了一圈动物的皮毛,裸露着胸膛。身后不远处有一匹高大的黑马被拴在树干上,背上驮着三大包行囊以及一柄宽大雪亮的大刀,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襄阳城主欧阳少恭!
马自然是大黑马,毫不犹豫抛下花颜逃进林中后,悠然自得的在林中啃着桃花喝着溪水,时不时还撅着蹄子如同发情的公马一般流着哈喇子追逐林中的某些可怜的小动物。生活本来快乐无忧,却在某一天遇到了这个可恶的魔女!
大黑马有些想念花颜,也有些不耐,时不时想打个喷鼻却无法发声,想要蹶两下前蹄却不敢动作,只好静静的等着俩人。
女子眺望了一阵,轻声对身后男子道:“哥,这场大火就要弥漫中原了,宗主还不准备出宗门吗?”
男子温和的继续摩挲着她的头发,明亮的眸子似星辰一般,无声的指了指马背上的欧阳少恭,绽出笑容。
“嗬...嗬嗬...”
“咯咯。”女子姣笑,玉手轻掩男子的唇,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哥你别着急,咱们尽快把他送回圣坛就是了。”
明月辉映,女子乘风飞落在大黑马身上,轻轻抚着鬃毛,宛如对情人呓语:“小马儿,快跑,不然....吃了你!”
大黑马眼珠咕噜咕噜滚动,身上的寒毛瞬间炸起,嘶鸣了一声挣断了绳子,撅着蹄子朝山坡下绝尘而去。
男子轻笑一声,看了看皎洁的明月,足下发力,像一颗炮弹般射向天空,几个起落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原地,留下一个偌大皲裂的圆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