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古板男子,黑袍一点也不慌张,仅仅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眼天上偌大的太阳,无来由笑了笑,轻声自语:“果然还是差了一点呐。”说罢黑衣飘飘,向远处飞去,阴森喝道:“王老实,你我十万大山一战!”
朝廷秘密设立狼卫一职已有将近二百年的历史。初时狼卫与天枢合并,俩方加在一起也仅有渺渺几人,但却无一不是巅峰高手,专门针对中原各地不安分的玄道高手。后来昆仑山上有人再次出来重新修改了规矩,中原的玄道者便少了许多,虽说还有很多人在世间行走,却少有乱了规矩的人。譬如临安琉璃塔下的和尚,被称为当世佛陀,自然而然的登楼而上,接受天下人来讲经论道,但那和尚也只是在琉璃塔下安分坐着,不会离开,这便是规矩。
既然中原少有坏了规矩乱杀乱跑的玄道之人,天子便将狼卫和天枢一分为二,一个掌管天机眺望中原运势,另一个则是以江湖武夫为主,制约江湖。王老实便是金狼卫都统,能与天枢四人平起平坐的存在。只不过王老实专心修行,很少出来走走,但一旦出现,便要有一番惊天大战不可。据说王老实修炼的府邸便与琉璃塔仅有一湖之隔,琉璃塔下的道士曾闲来无事调侃这位闭关不出的金狼都统,言隔壁老王果然不辜负父母起的名字,老实到道士在琉璃塔下与和尚下了一年半的棋,才愕然发觉这人的存在。从此以后,许多贵人都私下称呼王都统为老王,让王老实大动肝火的同时,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一气之下去琉璃塔打上一架,先不说胜负,让圣上听闻,可是少不得责罚。
王老实木讷的脸上罕有表情,但听闻黑袍一言祸水东引到老汉的十万大山,脸上便也有了一丝戏谑,干脆收刀,也不理会脚下躺着的青年,重重一跺脚,原地出现一个大坑,一飞冲天紧紧跟在黑袍身后。
老汉翻了个白眼,紧接着追了上去,喊道:“要打就滚去山上打,打没了一座山,也好过惊吓了山里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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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走到了南阳。
南方的各大城池不比北方各城,守卫松懈的很,大抵是跟南方少有战乱有关,花颜等人进了城门,连卫兵也不曾见到。若是在北方,盘查的就要紧许多,见到受伤之人入城,更会格外严厉。
花颜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痒,解开纱布一看,一些较浅的伤痕已经凝疤,唯有腰间的伤势还看着严重。这让人南渡啧啧赞叹了一番,一路不停地问花颜师承何处,是何许人氏。听得花颜说出刘盛晁的大名,兴致更是大了起来,不断地念叨大刀刘盛晁的英雄往事,似乎很是崇拜。
红娘子早已下马牵马而行,看不惯人南渡对花颜一路谄媚,不知暗中掐了人南渡腰间软肉,可惜人南渡皮糙肉厚的,不甚在意,反而是让红娘子气鼓鼓的走了一路。
进城后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街上行走的贩夫走卒和风情款款的女子打起色彩素染的纸伞,更显得这座婉约小城秀气风发。
西牌街上有一座府邸,府门前的石阶就高出旁边几个宅子一大截,更不用去说门口俩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具是高大威风八面,府邸朱红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南阳邵家四字。
人南渡站在门前,向花颜古风以及自己的小师妹介绍道:“南阳犹重书生意气,对于学识高胸怀广的文人墨客,有千金置马骨一说。所以这城里得意于读书之人无比多,也是青党众多重臣的发源地。而眼前所见邵家牌匾,便是当年宰相韩侂胄亲手写成,并赠与邵家双邵一言,道邵家双雄,南阳并蒂出泥莲。由此邵家在文坛的地位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南阳四大家之一。”顿了顿人南渡挠头再道:“这也是出门前师傅三番五次告诉我的,让我将来拜访之时,莫要说不出个三五六来。”
花颜品味并蒂出泥莲,约摸有那么一丝意味,笑道:“可是借由前朝唐泽郡守诗人周敦颐诗中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人南渡点点头,道:“此言既将邵家双子从天下无数士子中拔高,又给整个南阳青党涨了脸面,还使文人风头一时大涨,可谓是一石三鸟,不得不说那韩大人高明至极。只可惜......”
“只可惜韩侂胄空有满腹治国道理,却不用在治国上,反而碌碌无为,只懂得和朱熹争风吃醋。”
红娘子在一旁受了冷落,犹有些气鼓鼓道。
人南渡哈哈大笑想去揉小师妹脑袋,结果被一双素手打开,也不觉得难堪,只是摇头道:“小师妹说话太酸。先不说韩侂胄为人如何,便是朱熹,便已经隐隐有些当代圣人的风采,师傅他老人家可是崇拜的很呐。不知谁来着就说过文人及第入仕再履相,便是得意,可依旧不如做一个小朱熹来的叫人佩服,那可是随手一副字帖就能卖到有价无市的人呐。”
南文北武,是中原或者说大宋数百年来的传统。建国之初,武将难求,文人无用,当时天子中心在武,便立都在北,依仗北凉西疆的兵强马壮,才堪堪稳定住了天下大势。上马抢天下和下马治天下不同而语,接连经过几任皇帝,才逐渐将重武轻文之风慢慢改变,当到了宋文帝时期,天子先是移都临安,再借之前数任皇帝铺好的路,将外蕃诸侯纷纷打压赐死,收回了各个诸侯地,并将北凉改名为北疆或者北境,西疆贺水抹去其名,分为七域治理,更是为后人皇亲国戚写了一本绝密圣旨,交于宦官保存,一代传承一代,令每逢新天子坐上龙椅,都要拿出来让天子过目,其书第一条,便是严令禁止后代皇帝外分诸侯。更兼世道愈发太平,武将少有功劳可拿,即使是去边疆打杀蛮子,也再难有无功可封的地步,既从根本上杜绝了诸侯的出现,也成功的从重武,变成了重文。
文人胸中有丘壑,足以平山覆海。尤其以当朝左右俩个宰相为最。韩侂胄号称初上任就给出了三疏十六策,帮天子极快的平复了一场异常盛大的荒灾。当年那场荒灾来的快去的也快,少不得韩侂胄私下砍了成百上千的脑袋,才救下了更多的百姓。但那成百上千的脑袋可不是路边的野草,说没就没了,当朝官员或多或少都牵连进去,少不得上书弹劾韩侂胄,可都被天子轻描淡写的翻过去,但到最后,也逃不过背负一个骂名。所以韩侂胄相对于平民百姓,不甚出名,毕竟官员里谁肯为这事下力气宣传,宣传造谣韩侂胄还差不多。但在朝廷里,尽管脸上深痛恶绝,心中还是认可这个朝廷第一人的,一旦上书献策,必是良策。
而另一人便是文人推崇至极的朱熹,也是当朝右相。尽管官职上其与韩侂胄并列,但谁都知道,左贵右贱,让朱熹无形之中,就矮了韩侂胄一头。随后朱熹力张改革治国,兴修水道,废除一半驿站等等一系列措施,却遭到韩侂胄的反对,韩侂胄上书不仅不能废除驿站,反而要多拨银子给驿站,另外要在南边修筑万里长城来抵御外来夷蛮。天子看完奏章,仅仅让户部拨出一小部分银子,就当给驿站的士兵加了些俸禄。这一举措,无疑是肯定了韩侂胄的治国之理。毕竟不管是天枢观星秘密送达御书房的秘疏,还是西漠精绝金庭圣上出世高手第一时间说出天机更变,昊天将临世,都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天子将来中原会有一场足以危国的大战。
人南渡忽然叹了口气,沉声道:“就连堪比圣人的朱熹都在朝廷得不到重用,也不知天下士子该如何自处,大宋呐,难不成真的有一天要以江湖救国?”
花颜拍拍人南渡的肩膀。忽然身后有一人笑道:“这位仁兄过于杞人忧天,泱泱大国,屹立数百年不倒,那就有其不倒的道理。如今金人南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中原半壁江山看似威风,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半壁江山,于大局来说无足轻重。我大宋,以及金人帐庭都还不曾真正出力,看起来是暂时达成了一个稳定的南北相望的局势。真正凶险的,是将来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中原以外八方之敌共举兵攻宋,届时才是国难当头的时候。”
花颜等人回头,却看见一个文弱书生,一身紫袍,腰间悬挂佩玉,笑意盈盈。
花颜当先抱手道:“愿闻其详。”
红娘子则抱臂站在人南渡身后,不搭理这个突然出现之人。
那人也到大方,对花颜轻轻点头示意道:“江湖人氏对于中原局势无比关心,不容江山有失,此乃数百年来我大宋人心性所然,当值得称赞。但却少有人能看透一点,当年北关有四大将军之一的花大将军镇守,为何能半月之旬便迅速被破,导致金人长驱直入,而我朝廷却视而不见,放任其南下?鄙人不才,猜测是当今天子心怀雄略,以一将赴死而率先打破僵局,令大势提前而来,打乱各方的谋算。其次金人南下看似势如破竹,但却也只能止步岷山一带,只要金帐没有随军南下,事态便还掌握在朝廷手中,何时想收复边疆都也不难,毕竟各方大军养精蓄锐,不是那区区三十万金兵能挡得住的。最重要的,让金人吃点甜头,如愿所得的离开荒凉北方,进入中原修生养息,便也不愿意继续南下,北方便得以稳定。朝廷忧虑的便只剩西南俩个方向的蛮夷,东边海外诸派若想要入中原,大可放其进来。如此,中原局势似乎也不算太差不是?”
人南渡还在沉思,花颜先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死大将换北方稳定局势,好一个猜测。先生似乎忘了北河七族的南掌了?其在中原腹地建国,还不是心腹大患?”
那人风轻云淡,似乎早有思考,张嘴便答:“北河七族富可敌国不假,只是胸无大志,不足以成事。而且天子大怒之下将旧相摇旺贬谪为庶人也并未真的迁怒于他,而是将其派往南掌,用作稳定南掌的一枚棋子。南掌诸位掌国老人胸无韬略,必然会忌惮朝廷,安分守己,一边发展自身,一边暗中求助境外蛮夷。有镇南大将军禄景世盯着,成不了大气。”
“既然如此,那便应该等着朝廷继续谋划,我等便看着大宋日渐没落?只怕先生说的好,到时候局势不是这么简单。”
那人沉思片刻,对花颜弯腰行礼。
“这位小兄台说的是,鄙人应当在思虑思虑,不该妄言天下大势。”
花颜看着那人对自己行礼,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厌烦,浑身不舒服,也不知是恼他一言道明当年将军的死因,还是因为觉得此人太过于谦逊。
这时红娘子冷不丁道:“磨磨唧唧的烦死了。你谁啊。挡着姑奶奶的路了,滚一边儿去!”
那人愕然,无语指向头上牌匾道:“鄙人邵年遗,此乃邵府门前,如何挡了姑娘道路?若非要说,怕是姑娘挡住了在下回家的路罢......”
红娘子俏脸一红,蛮不讲理的一把推开那人,俩手叉腰道:“姑奶奶我在你家门前休息休息,现在要走了,让开!”
邵年遗被推的一个踉跄,退到一边无奈抱拳:“既然如此,恭送姑娘。”
红娘子正要再说话,却被人南渡一手拦住。人南渡上山一步,不好意思抱拳道:“我家小师妹不会讲话,公子莫要生气。实不相瞒,我等几人都是前来邵家拜访,路至门前见那牌匾上的好字实在忍不住心中感慨,才在方才胡言乱语一番,见谅。”
邵年遗见人南渡这个粗壮汉子讲话却颇有些功夫,便也不生气了,问道:“敢问兄台师承何处?”
人南渡咧嘴笑笑,不卑不亢道:“江南七怪。”
邵年遗忽然双目灼灼有神。上前一步握住人南渡大手,惊喜道:“可是审婆婆铁拐李这些前辈的第子?”
人南渡点点头。
邵年遗忙点头笑道:“欢迎欢迎,我父亲想念那六位前辈多年,恨不得去江南游历一番与前辈饮酒交谈,只可惜家中事情繁忙,一直腾不出空来,今日虽然不是几位前辈亲自上门,但见到你们这一辈新人,恐怕我父亲也要高兴的合不拢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