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不想再这样骗自己。
她躺在床上，转头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看到血色的西半天。天色将很快黑下去，夜晚又将到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多过一天，他就会少一分理由留在这里，他已经呆到了不能再呆的尽头。她知道他最近常常从背后默默地注视自己，焦急又不安。
她想或许可以了，就这样吧，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她坐起来，端起桌子上那杯红色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再从瓶子里倒出一杯来，一口喝完。这酒是对门的奶奶为了感谢他们帮忙找回了那只白鼠给的，原汁原味的自家酿造，没有半点掺假。其实，如果一点一点地喝也不会怎样，但是如她一样一次一杯，一下子两杯，想让酒劲不上来倒也不太可能。
她红着脸晕晕乎乎地躺回去，等着他回来。
许辰兮赶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开了灯，将买来的鸡汤盛出一碗，然后端进卧室。刚把她拉起来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你喝酒了？”
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点点头，“家里没水了，我渴了就喝了两杯。”
他皱起眉，目光沉沉，脸色难看，“你找死吧？自己胃不好不能喝酒不知道？做事情都不动脑子吗？”
“我没有……”
“还顶嘴！”他把枕头给她垫好，喂她喝汤。
黎棠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成这样。从她醒来他至今仍没有就那件事质问过她一句，可是越是这样，她越心虚。
那件事是指被许辰兮开车从献血站接回来。她昨天收到血站发来缺她这个血型，希望她能去献血的短信，于是很大义地去了。可是，没想到献到一半就开始头晕，她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冬天，自己最近有些贫血，所以支撑不住了，最后关头拨了他的电话，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倒下了。
许辰兮刚从外面回来，风衣还没来得及脱掉。他的手冰凉，脸看上去也十分冰凉。
“那个，我……”
许辰兮没有搭理她，直到她把一碗鸡汤都喝完，一滴没剩，他将空碗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让她躺好，赶快休息。
她拉住他的衣袖，“喂，别生气了。要不你骂我两句？”
“黎棠，你这样糟蹋自己有意思吗？要是我走了谁会去接你？还是说我不来，根本就不会打乱你的生活，你会更爱惜自己？你这样做是告诉我你很想我走，是吗？”
她慌乱了，想摇头，不是这样的呀，她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却口舌干燥地无法言语。
“好，我走，再也不来打扰你。”他迈出沉沉的步子，再没有回头。
许辰兮心灰地走出卧室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他叹息一声，心里压抑。
——你怎么这样叫人煎熬，我的女孩。
她红着脸，唇齿发干，泪盈满框，“不要再偷偷喝冰水，我只想给你理由光明正大地留下来。”
她发现气管炎一直不好的秘密已经有几天。他每晚都从冰箱取出睡前放进去的水，偷偷喝掉一点。无论怎样吃药，无论怎样养护，只要他喝一点冰水，所有的效用都会抵消。他接受她的好，他骗她的关心，他制造机会拖延在一起的时间。他利用自己，想要打败时间，打败罅隙。但他发现自己开始贪心，他知道这样不好，却无法停下。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到尽头，如果她不想，他不能靠喝冰水让她留他一辈子。那么他即使丢下了尊严，耗费了光阴，也只是求来一场空梦，自欺欺人的空梦。
而他终于等到她说，你知道我喝酒了，我喝酒了才对你说这样的醉话。我说你别走了，我们试试。我试着对你好，试着放下怨恨，试着放弃以前不喜欢许辰兮的黎棠。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生一世一辈子都不离开？你能不能做到这一生只有我，只喜欢我，对天发誓对我最好呢？
她说，我很贪心要星星要月亮的时候，你会摘给我吗？我撒娇耍赖冲你发脾气的时候，你会温柔地抱紧我吗？我离弃背叛全世界的时候，你会陪着我和全世界作对吗？你是否会一生期待每个明天都有我的存在？你是否要成为我此生唯一的依赖？如果是这样，请你光明正大地留下来，从此以后，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如果你从不是这样想的，那我就只是一个喝醉的醉鬼，在自说胡话。
他垂下头，低沉了的眸中闪过明亮的光点。
他听见自己说，你是有多贪心，一个醉鬼，竟要栓死我的一生一世一辈子？我是有多廉价，推销不出去了，一定要跌在你这样贪心的女人手里。好，我就这样认命，你也要答应我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足一辈子。到临终的时候，如果只有一把剑，你要让我自刎，做全一辈子保护你的角色。你要答应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记得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把我抢走。如果是这样，我就答应你会对天发誓，这一生一世一辈子只有你，只喜欢你，只对你最好，会给你星星给你月亮，给你最温暖的怀抱，成为你的唯一。
她将眼泪流在他的背上，在这样深沉的永夜，用最脆弱的声音问，你这个人这辈子说过那么多谎，发过那么多誓，我要怎么相信你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他转过身，把她放进温暖的怀里，下巴蹭着她无比柔软的发，淡淡开口，我这个人不足半生却说过无数谎话，骗过很多女人，从来都是无比精明和薄情。可是只有怀里这一个，每每让我变得愚钝无比，痴情至极。我的心也早让你挖走藏起来了，我也平白做了无心的人追寻了你那么多年，你就去问问我的心，问问它这一次我有没有说谎，你能不能相信我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世界沉进黑夜，如一个溺水的人一般，伸出手臂挣扎着，挣扎着，墨色的海水却打来白色的浪花掀翻最后的希望，世界平静陷入永夜。
他们在这样永夜的世界相互牵扯，相互扶持，以为黎明总会到来，才会相信这末世最后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