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很通透,明亮地像水晶。安安稳稳地睡过一晚,狼狈的情绪都随着呼出的二氧化碳排出体外。黎棠神清气爽地出门,下楼梯时,转头发现楼梯口脏脏的破碗空了。
她想了想转身回家带了些剩饭,干巴巴的馒头泡在菜汁里,浓郁的调料气息吸引来饿的喵喵直叫的小脏猫。小猫黄白相间的毛发脏脏的,绿色的眼睛在瘦瘦的小脸上显得很大,瘦骨嶙峋的样子几乎看的到肋骨。
那脏猫喵喵叫着,不怕人地来舔碗里的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饿了很久。
黎棠蹲在它面前托着腮笑它。
“喂,又跑去哪疯了?活该饿死你。”
“又没人抢你的,吃这么快干嘛。”
“你看你脏死了,回头看卷发小花还理不理你。”
卷发小花是它的女朋友,三楼王老师家高傲的小花猫。它总是有事没事蹭在卷发小花的周围,为她挠挠痒,舔舔爪什么的。可惜,卷发小花天生傲气,跟已经退休的钢琴老师王老师一样,不太理它。不过,小脏猫不屑这些,想去就去,一来二往地脸皮够厚,卷发小花倒是习惯了它在身边。而且,小脏猫很霸道,别看他瘦,身手却不凡,凡是敢觊觎卷发小花的的公猫都被它不要命地打过几回了,所幸,卷发小花也有点满意这个看上去懒散,毫无生气的小脏猫,并不再躲它了。
“小坏猫”。
她拿手指点点它的猫头。
“吃饱了没?小坏猫?”
那小猫舔舔爪子,伸个懒腰,冲她慵懒地叫了一声,转身跳开了。
“喂,还真是没良心啊你,看我下次还给不给你东西吃!”
她笑得嘴角弯弯,眉眼弯弯,阳光透过大开的单元门打在她脸上,涂上一抹不谙人事。
黎棠两步走出单元楼,被呆头呆脑愣在那里的许辰兮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她瞪大眼睛。
许辰兮眨眨眼,回过神来,“哦,我,我……”
“什么?”
“哦,那个你早上没打电话喊我起床。”
黎棠不解地想,就为这个?
“昨天忘了今天是周末。不上课,所以就没有打电话喊你。”
许辰兮定在那儿看她。
黎棠别扭地低下头,手背到后面,偷偷咬唇。
“嗯,那你现在是打算去哪的?”
“嗯?去……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吧。”
“嗯?对了,你怎么会来?”
“周末,来陪我女朋友啊。”
许辰兮大大咧咧地笑起来。
花花公子的标准笑容。
虚伪,恶心。
黎棠低头,微不可闻地皱眉,然后扬起笑意自然的脸,“哦?那全天都属于我喽?”
“是,是,今天听你指挥。”他上前,手搭在她肩上。
手掌的温度透过外套和衬衫的3厘米厚度清晰印在敏感的皮肤上。
她笑着自然地拿下他的手,握在手里,说,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并肩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许辰兮问起刚才那只猫。
黎棠抿唇解释,“不是我家的。”
“流浪猫?喜欢为什么不收养”
她不讲话。
收养?!这不就是她最讨厌的字眼。宁愿一个人自生自灭,也不要寄人篱下。
她心里有些幽怨地想着,要怎么跟眼前金光闪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你解释,我一个人养自己都困难还怎么多养一只猫当慰藉?怎么跟众星捧月的大少爷你解释,我宁愿一个人孤单,也不要随时可能会离开我的生物陪伴?怎么跟前程似锦的大少爷你解释,我恨不得快点逃离这儿,开始新的生活,一个人,新身份,什么也不要。
所以,对于只是拿我取乐的你,我只能笑笑,掩盖好眼底的尖锐,扮出你喜欢的恶心的傻样子。
“因为怕阿姨生气不让你养吗?”
黎棠的心停了一拍,脚步一顿。
阿姨?!
——那个被叫做阿姨的妈妈地下有知的话还会生气吗?
围着围裙的漂亮妈妈常常假装生气地戳她的脑袋,“小丫头,作死啊,又去揪它的毛,抓伤你怎么办?它脏成这样,身上有虱子的,快去洗澡,快点。”
那时候她还常常撒娇着说要养一只漂亮的小猫,毛色一定要纯白,眼睛一定要琥珀色。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摇着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要她一定答应。明明妈妈对猫毛过敏的,她这个女儿竟然都从没上心过。
——真是罪该万死的,不孝女!
“嗯,我妈对猫毛过敏,所以不能养。”她说着,睁大眼睛忍住眼眶的泪。
“那,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偷偷养一只吧,我们来做小猫的爸爸妈妈。”
许辰兮跳到她面前,眼睛笑起来弯出彩虹一样的弧度。
那年的那笑容纯粹地晃了眼,真诚地像星辰,却是被愚昧不化的人喊做了扫把星的。
“不要。”黎棠别过脸去。
“为什么?”
“谁要和你一起做它的爸爸妈妈。”她嘟囔一句向前跑去。
许辰兮落在后面,奇怪地看着女孩跑开的背影,才想到怕是不好意思了吧。
他坏笑着追上去。
两个人转悠了一上午,快11点的时候才在邮局对面的快餐店坐下。黎棠面对玻璃窗坐着,注意着邮局来来往往的人。许辰兮则在她对面不停说着他和梁苏木以及他的哥们的趣事。
世界只剩下那扇宽宽的自动玻璃门,里面藏着可以带来幸福的青鸟。她远远望着,却不得靠近。
她有些后悔带他来了,真是聒噪。
——为什么要硬塞给别人自己的世界,可问过别人想不想要?
她淡淡地笑着,低眉顺眼地扫过他轮廓分明的面庞,伪装地恰到好处。
是生活教会她要完美演绎才不会被戳穿和刺伤,她用一年的时间学得多好,都没有人看得出真相,或许她就是有这样的天赋。
黎棠神思早就不再,她不习惯对面坐着一个聒噪的人打扰她等那来自天堂的信件。
今天末末会不会寄信?
她每个月寄一封,邮局的时间没准,她只能每个周末来等。有时候等一上午都没有,有时候运气好到了便能拿到。她总是太心急,希望第一时间就看到她的信。黎棠看一眼眉飞色舞的许辰兮,纠结着怎么才能独自去取信。
“棠棠,在想什么?”
她突然惊醒。
“你喊什么?”
“棠棠,棠棠啊,我的糖果啊。”
她想起那天*场上的糖果堆。
“不是糖果的糖,是海棠的棠,许辰兮你连名字都没有弄清就追我了吗?”
她忿忿地甩开他的手,冲到马路对面。许辰兮追到邮局大厅嬉笑解释,“宝贝,我怎么会不知道是哪个棠呢,只不过,你就像我生命里的糖果,甜到心尖的糖果。”
“许少,这样的花言巧语你对其他女生也说过不少吧?”
“天地良心,你绝对是最后一个。”
冷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冷笑。
——最后一个?
男生的油嘴滑舌需要女生的天真愚蠢来成全,她想,这蠢可以用装的吗?
——我只是想说,用装的我能演得更好,你会更满意。
如蝼蚁蛀空的堤坝,轻巧地鸿毛一压也能溃塌。只需假装惊讶,便逃过满心愧疚的惩罚。
“那你怎么证明呢?”
“宝贝,你想要我怎么证明?挖心好不好?”
“好啊。”
许辰兮把她的手放在心口,笑嘻嘻,“挖吧,看看里面是不是只装着你。”
黎棠笑着摇头。
“舍不得了吗?”
舍不得什么?
这里还有什么会令人舍不得?假装好心,实则避之不及的好邻居们?表面交好,背后嚼舌的同学朋友?空荡荡,充满腐臭味回忆叫做家的旧房子?
两年前死在那房子的灵魂或者会更懂“舍不得”这个词,可惜,昨日的她已不是今日的她。
“挖掉有什么意思?要是哪天发现你骗我,我就偷走你的心,藏起来,让你永远都做无心的人。”她笑着说的很认真,眼睛眯着,却有水色反光,亮亮的。
许辰兮愣了一下,点点头。
却不想,多年以后,这戏语竟成真,他竟白做了那么些年的无心人。胸口空空,眼神空空,藏心人也不知去向哪里。
当时竟是应该让你呸呸两下,骂一句胡说,摸一摸木头的,这样的话,恶语是否就不再显灵。
“我想吃冰激凌,帮我去买好不好?”
少年点头,出神地站起来出了门。
黎棠心中欢喜地收起粉红色信件时恰好转头看到伴着金色阳光进门的男孩,他手持彩色冰激凌,竟像是天使降临。自然笑靥从生,世界真是美好。